宣京城被暗淡如墨的夜色笼罩。
刚下过雨的街巷,澄澈如洗。
路面的水洼里,倒映着万千华光,它们来自不远处的茶楼酒间……
檐角遥挂的灯笼熠熠生辉,仿佛在与夜色抗衡。
这座城池挤满了人,他们过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有的人正在享受歌舞升平,纸醉金迷,有的人却流离市井,饱餐难寻。
余生在灯火阑珊的街头穿行,路过西城广场,抵达水至街,沿着青山区的斜坡拾阶而上,回到旧宅小院。
屋里灯光亮着,早已过了饭点,可桌上的菜却冒着热气。
只是些寻常的家常菜,炝炒萝卜丝,鲜笋炖猪蹄。
唐婉之不吃荤腥,猪蹄是特意给余生做的。
她正想起身将菜再热一下,恰巧看到余生推门走了进来。
看着聘婷绝世的师娘,刚在老姜头家用过晚膳的余生感觉自己又饿了。
“来,这是我照着菜谱做的,也不知味道如何,你先吃吃看,是否还有待改进的地方。”唐婉之夹了一大块猪蹄到他碗里。
余生咬了一口,香味醇郁,酥而不柴,只是好像还欠缺点火候,没有完全达到胶质软糯的程度。
不过他心知师娘从没做过这类菜肴,能做到这样,已是不知费了多少苦心。
抬起头来,看到唐婉之秀眉微蹙,正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
余生心领神会,当即扬了扬嘴角,评价道:“师娘这道菜,堪比京都大厨。”
听到这句话,唐婉之瞬间柳眉舒展,娇颜绽放,如异花初始,美绝人寰。说道:“那以后,每天都给你买肉吃,变着花样做。”
刚挣了一百两银子,虽不能暴富,但日子无需再像以前那般窘迫,唐婉之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购买新款衣着装饰,以及昂贵的胭脂水粉,而是用来改善生活。
得此女者,此生无憾。
余生在心里暗自感慨。
“咦?好香哦……”
屋外突然传来张巧儿说话的声音,轻声细语。
声音落下,人已踏进了屋内,她身后是刘大明,后者肩扛手提,浑身上下能使得上劲的地方都挂满了东西,大多是衣服和奢侈品。
夫妻二人今日一改寻常,张巧儿挽着时下最流行的发髻,身穿浅绿色长裙,上面纹饰粉色花边,宛如春日里摇曳的垂丝海棠。
刘大明身着紫色长衫,青边纹路层次分明,显得华贵,沉稳。
先前讨回的银子,他们分得三成,虽不至暴富,却可让普通家庭在宣京城维持一年的生活开销。
张巧儿第一次见这么多钱,那可是普通人辛劳十年也挣不到的巨额,她当天就告了假,开启报复性的消费。
“呀!这么多好吃的呢……”
张巧儿迈着小碎步,跑到桌边,眼珠子滴溜溜打量着饭菜。
实则是在显摆自己的新衣服,为了得到夸赞,她还刻意晃了晃,尽量让华美的细节展现出来。
唐婉之浅浅一笑,没有顺着她的意图给出赞美,只是神色温和的说了一句:“坐下来一起吃吧。”
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的神态尽显优雅从容。
“好呀好呀……”张巧儿毫不客气的跑到厨房去拿碗筷。
“不了,我们刚吃过。”刘大明本能的开口拒绝,喉结翻滚,他在偷偷咽口水。
这时,张巧儿已将他的饭一起盛了过来,这个口是心非的男人当即跟着坐下。
夫妻俩开始舞动筷子,不多时,饭菜便见了底。
“喔,对了,今日我在街上碰巧遇到了为你治病的大夫,让我把这个给你。”
张巧儿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碗筷,在大包小包里开始摸索,好半天之后,在几人好奇的目光下,她拿出一个白色瓷瓶。
“这是什么?”唐婉之狐疑问道。
张巧儿向她抛了一个憨笑,转而看向余生,说道:余大哥,你猜猜看呢?”
这种小孩子都能猜到的问题,余生根本不屑于参与,但为了不破坏气氛,他还是假装思考。
片刻后,余生带着不确定的语气回答道:“这是药。”
张巧儿眸子一亮,震惊道:“哇,还真被你猜中了,但也不完全对。”
“准确的说是修复的膏药,涂抹在伤处,可让肌肤不留疤痕。”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但看几人面色如常,想来是火候不够。
眼珠转了转,揶揄道:“婉儿姐,涂抹这药,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受伤的地方就会光滑如初的哟。”
她先是戏谑的看了眼唐婉之,又对余生投来怪异的微笑。
前者不施粉黛的倾世娇容瞬间像涂抹了胭脂一般,浮上浅浅的嫣红。
唐婉之才情出众,永远都压她一头,致使她只要有机会就反抗,但从来都是输多赢少,除了某些方面,这位美得不似凡物的姐姐会不战而败。
自那以后,她只要瞅准时机,就会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看着张巧儿得意的笑脸,余生很清楚,师娘连驾照都没有,怎么能和这位老司机比车技。
从对方极具侵略的眼神看来,似乎是想将师徒二人一起征服。
余生冷笑一声,既如此,便要让她知道,师娘好欺负,但你惹我,可就找错人了。
心念急转间,他强行挤出一丝礼貌的微笑,说道:“三婶果然心思细腻,侄儿都不曾想到过这些。”
这一句三婶,吸引了场间三人的目光。
张巧儿大惊,脸色唰一下羞红如血,接着便低下头,不敢直视旁人。
唐婉之劫后余生的松了口气,投来好奇目光。
刘大明吃到嘴里的饭险些喷了出来,自东风坪之后,他一直将余生当做大哥,现在这位大哥竟然称呼他老婆为三婶,这也太荒谬了。
按辈分论,他的确是余生亡师的堂弟,因自幼丧失双亲,后与刘大全,以及余生的师父三人在同一口锅里吃饭长大。
虽无血亲,却胜似同袍,他以前称唐婉之为大嫂,但女子独身守寡多年,就改了口。
照此而论,余生也得管他叫一声三师叔,但没有传授的规矩,不称师,故而改叫三叔,张巧儿自然也就成了三婶。
按照正常的伦理关系,这样的称呼合情合理,甚至在许多人眼里,本就该如此。
但他们不清楚的是,张巧儿知道余生的真实身份。
对于她来说,一位比自己年长,既熟悉又陌生,在遇到危险时,将自己当做小猫保护过的男人,突然开口喊自己三婶,这是一件极其荒唐与突兀的事情,分明是嘲讽戏弄,存心报复。
所以自那道声音响起,她的脸就羞成了猪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