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京气候多变,昨日朗朗晴空,今日骤雨连连。
清晨,周府。
一辆马车自雨中驶来,停于大门口。
车帘掀开,走出一位身穿紫色锦袍,浓眉如尺,面带紫气的中年男人。
他眼神锐利如刀,眉宇间挂着三条竖纹,精瘦的脸颊看上去略显苍老,可身体却异常挺拔笔直,有着与样貌不符的身型。
他的脚步异常沉稳,踩下的每一步,似乎都能将地板踏碎。
此人是宁东王的贴身侍卫“楚正雄”,数月前随军队北上平乱,英勇无畏,所向披靡。
之所以来此,是受人相邀。
自他下车那一刻,门口就已有人在等候。
一个女人,双手交叠于小腹,平静地站着,身旁有两名侍女撑着伞,雨伞很大,将浓密的雨水完全隔绝在外。
女人的眼角堆着浅浅细纹,眉目间与男子有几分相像,她是周世荣正妻。
看到男人走来,眼底隐含泪光,声音微哑,道:“大哥。”
楚正雄锐利如刀的眼神顷刻变得柔和,冷峻如霜的脸也跟着融化。
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周世荣和阳儿呢?”
女人叹息道:“老爷在外应酬,已多日未归,阳儿被人打了,最近也是闭门不出。”
说完,她转身对下人吩咐道:“去把少爷叫来。”
侍女躬身施礼,将伞递给另一名下人,转身奔入雨中。
楚正雄随周夫人一起,穿廊过道,踩着花园石阶,缓缓来到客厅。
除了正房夫人之外,周世荣还纳了两名妾室,并诞有两男两女。
六个人已经整齐划一的在客厅候着,桌上沏着热茶。
晚辈们行过礼,将楚正雄请到上座。
他抿了口茶,淡淡道:“何人如此大胆,敢对阳儿下手。”
一名妾室神色一动,立即开口道:“据说是个外乡人,在本地抢我们周家生意,还打人,此子猖狂,一定要找机会替阳儿出这口恶气。”
另一名妾室立刻见缝插针,愤愤不平道:“对,连周家大少爷都敢打,得让他知道些厉害。”
周夫人摇摇头,此二人脾性她最为了解,自家儿子被人打,两位妾室明面上感痛伤怀,暗地里却幸灾乐祸,巴不得长子被人打死,她们的孩子将来好继承家产。
所以她只是淡淡一笑,没有顺着她们的话往下说,转而指责自己儿子,缓缓道:
“都是些生意上的争端,起因是他放火烧人铺子,自己有错在先,若对方不追究,此事便就此作罢了。”
楚正雄点点头,说道:“这性子是该吃点苦头,不然将来如何掌家。”
两名妾室闻言,脸上的笑容突然僵凝了一下。
这时,外面传来周耀阳的哭诉声。
“舅舅,你一定要替我做主啊。”还没看到人,哭哭啼啼的声音就已传进了客厅几人的耳朵里。
周耀阳眼含热泪,刚进门就跪倒在舅舅面前,那张淤青的脸多日不见消肿。
楚正雄看到他的样子,微微一怔,突然冷哼一声,脸上闪过一丝厉色,训斥道:“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赶紧起来。”
周耀阳故意扮惨,吃力地起身,跛脚走到一旁坐下,委屈道:“舅舅你身手了得,替我杀了那人好不好?”
他深知舅舅身手非凡,探云手练的炉火纯青,仅凭一双肉掌就能将人分筋错骨,只是作为皇城第一护卫,不会轻易插手民间俗事。
说完,他顿了顿,看舅舅作何反应,见楚正雄不为所动,微一沉吟,叹声道:“算了,那人身手了得,舅舅未必是他对手。”
楚正雄浓眉微挑,端茶轻抿一口,笑道:“你小子,我这把年纪还能吃你激将法?”
诡计被识破,周耀阳顿时甩脸,不悦道:“你不帮,我自有办法,这就让官兵去封了他的铺子,反正早已买通府衙。”
楚正雄脸色微变,问道:“铺子封了,然后呢?”
“你买通府衙,你能买通整个宣国吗?你就保证他不会向上告发你官商勾结?”
周耀阳气道:“一群蝼蚁,全抓到地牢去关一辈子,他找谁告?”
楚正雄苦涩摇头,有些恨铁不成钢,说道:“你既已说了,那人身手不在我之下,我且问你,把府衙的人叫来,今天能不否将我留在此处?”
周耀阳脸色一沉,顿时哑口无言。
楚正雄接着道:“留不住,对吧?既不能做到一招制敌永绝后患。那便只有为自己留条后路,当忍则忍。”
“话说回来,若那人真十恶不赦,欺到你们母子头上,我也绝不会坐视不管,可如果只是生意上的争斗,我可没兴趣搭理。”
听到这里,周夫人已暗暗点头,她这位兄长向来淡泊名利,从不追求权欲,纵使身为宣帝护卫,依旧保持初心,从不以权势压人。
也正是这股无欲无求,超然物外的精神,才会把周遭一切事物看的透彻,看得清楚。
“你舅舅说的没错,既是生意场上的争端,就该用商人的方式解决,你不是希望得到你爹的认可吗?正好借助这个机会,做一番事业出来。”
周夫人看了眼不争气的儿子,温柔告诫之后,转而看向坐姿端正,轩轩高举的兄长,轻声问道:“大哥,你这次打算歇多久?”
楚正雄转头看着屋檐下落的雨水,夏季的雨水连绵长久,有时候一下就是好几天,让人感到压抑。
“宫里待久了憋得慌,难得出来一次,打算住久一些。”
周夫人当即吩咐下人去整理房间。
她这位大哥孑然一身,没有家眷,只要有空踏出宫门,这里便成了唯一的归处。
因此无论什么时候,总有一间房为他留着。
……
与此同时,宣京城的某街某铺,一位身姿娇俏,年轻貌美的女子打开铺门,周世荣从铺子里面走出来,撑伞行入雨中。
与他迎面走来的,是一位体型胖硕,眼睛窄小的青年,看上去很稚嫩,很有喜感,头顶撑着雨伞,那把伞很小,以致于淋湿了半边肩膀。
正是谢小胖。
两人目光交汇,没有言语交流。
谢小胖奇怪这位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中年人,为何会用戏谑嘲弄的目光看自己。
更奇怪的是,他内心莫名涌出一种敌意,和讨厌此人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