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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似乎被那煞星离去时卷起的阴风吸走了大半,呜咽着,不甘地低垂下来。山坳重归死寂,蛰庐在雪幕中投下孤寂的剪影,像座冰冷的墓碑。冰冷的雪粒粘在我脸上,和没干的血痂混在一起,麻木的刺痛感反倒成了活着的证明。范无救最后的话语,如同淬了寒冰的毒刺,狠狠扎进我混乱虚弱的脑海深处:

“湘西之地,有‘画皮’恶鬼作祟...命汝即刻前往,查明真相,拘拿或诛灭此獠...此乃汝职责所在,亦系...汝身负鬼玺之因果。好自为之。”

“画皮鬼...湘西...鬼玺因果...”

这几个词在我残破的意识里反复冲撞,每一次都激起更深的寒意和眩晕。爷爷手札上那些被朱砂圈出的地名、关于黑炎教在西南活动的零碎记载、寻找鬼玺碎片的线索...瞬间被这冰冷的命令串联起来,直指那片神秘而危险的重峦叠嶂。那是我本就该去的地方!是仇敌盘踞的巢穴,也是解开鬼玺之谜的钥匙所在!

“噗——!”

强撑的意志随着那尊煞神威压的彻底消失轰然崩塌!一股滚烫粘稠的淤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从我喉咙深处喷涌出来,狠狠砸在身前洁白的雪地上,“嗤”的一声,晕开一大片刺目惊心的猩红,在月光下冒着微弱的白气。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也被这口血带走了,我沉重地向前扑倒,脸颊重重贴上冰冷刺骨的冻雪。那透骨的寒意反而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我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空气里满是浓重的血腥味和雪沫的冰冷。

结束了...活下来了...

无常使...叶宿尘...

湘西...画皮鬼...鬼玺...黑炎教...

纷乱的念头像是脱缰的野马,在我疲惫欲死的脑子里疯狂践踏。身体的剧痛深入骨髓,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灵魂深处传来的虚弱感啃噬着我的意志。这身灰白法袍带来的沉重枷锁感,几乎让我窒息。而那指向湘西的任务,里面暗藏的关乎身家性命和血海深仇的线索...所有的一切,混杂着冰冷的风雪,如同沉重的铅水,将我彻底淹没。意识在剧痛和眩晕的边缘沉沉浮浮,世界只剩下自己粗重艰难的喘息和心跳如擂鼓的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更久。肆虐的风雪终于彻底偃旗息鼓,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的死寂。冰冷的月光重新艰难地穿透稀薄的云层,洒落下来,在雪地上投下蛰庐和那块巨大黑石长长的、扭曲的暗影,像是某种蛰伏的巨兽。

左腕传来冰冷沉坠的触感,是那条缠绕其上的拘魂锁链,玄铁链环上的符文如同活物般在皮肤下微微蠕动,带来一丝奇异的联系感。右手还死死攥着那块非金非玉的无常令牌,掌心被那冰冷的“白”字烙得生疼,仿佛要刻进我的骨血。胸口深处,沉寂的鬼玺碎片似乎与令牌产生着微弱的共鸣,带来一丝丝冰凉的悸动。身上这件轻薄如雾的灰白无常法袍,此刻却重若千钧,偏偏又奇异地隔绝了部分彻骨的寒意,像一层无形的茧,时时刻刻提醒着我——叶宿尘已死,活下来的,是白无常使叶宿尘。

“不能...倒下...” 一个微弱却如同淬火钢铁般坚硬的声音在我心底嘶吼。爷爷染血的面容、空荡的蛰庐里残留的药草气息、范无救那洞悉一切又冰冷无情的目光、还有那想象中剥人面皮的“画皮鬼”狞笑...如同烧红的烙铁,在我眼前轮番灼烧。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孤狼般的狠戾被彻底激发出来,压过了濒死的虚弱。

“呃...啊!” 我低吼出声,像一头濒死的野兽。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颤抖的手臂猛地撑起上半身。每一次发力,骨头都像要散架,肌肉撕裂般的剧痛席卷全身,丹田气海如同被无数砂砾摩擦,干涸灼痛,道炁运转艰涩无比,如同在凝固的泥浆里爬行。后背那处被湮灭之力侵蚀的旧伤,也传来阵阵冰冷的麻木,仿佛有细小的冰针在往骨头缝里钻。我死死咬着牙,齿缝间渗出新的、带着铁锈味的血沫,额头的青筋暴突出来,汗水混杂着雪水和血污,从鬓角、脖颈滑落,冰冷黏腻。

终于,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双腿虚软得如同面条,膝盖直打颤。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舞,耳朵里嗡嗡作响。我不得不再次弯下腰,双手死死撑住膝盖,指甲几乎抠进冻硬的裤子里,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腑撕裂般的痛楚,浓重的血腥味在喉头翻滚。

目光落在身前那滩刺目的血污上。月光下,那猩红与洁白的对比,触目惊心,像一幅残酷的宣告。这就是成为“无常使”的代价?不!我心底泛起一丝冰冷的嘲讽。这只是开始!这只是范无救那“三重试炼”留下的残渣!真正的凶险,在湘西,在那片瘴气弥漫的山林里,在那些剥人面皮的恶鬼手中,在爷爷手札指向的黑炎教巢穴深处!

活下去!报仇!找到鬼玺碎片!完成这该死的“无常使”职责!唯有变强,强到足以彻底掌控这该死的鬼玺,强到足以将黑炎教连根拔起,强到足以在范无救那冰块脸面前真正挺直脊梁,甚至...掀翻这所谓的阴司法则!

一股近乎偏执的求生欲和复仇之火,在濒临熄灭的残躯中猛地爆燃起来。我强行催动《玄冥录》残存的心法,意念如同锈钝的刀子,艰难地撬动着体内那几乎枯竭的道炁,引导它们沿着破损的经脉,一寸一寸地运转周天。每一次搬运,都带来刀割般的痛苦。丹田深处,那枚温润的玉佩再次散发出柔和却坚韧的白光,如同冬日里最后一口温热的泉水,艰难地流淌过灼痛的经脉,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和支撑。胸口的鬼玺碎片也仿佛被这股不死不休的意志引动,极其微弱地震颤了一下,一丝更加精纯的冰凉气息散逸出来,与玉佩的暖流奇异地交融在一起,勉强压制住识海中那如同烧红毒针般疯狂搅动的反噬剧痛。

我猛地站直身体,尽管身形依旧不稳,像狂风中的芦苇,但眼神深处那濒临溃散的迷茫,已被一种冰冷的、近乎实质的决绝所取代,如同雪地里的孤狼。我低头,看着身上这件象征着枷锁与身份的灰白无常法袍。抬起左手,玄铁锁链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链环上的符文如同呼吸般明灭。我更加用力地攥紧右手的无常令牌,那冰冷的“白”字棱角硌着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仿佛在提醒我,这就是我的命,我的刀,我的路。

身份,在此刻,于这长白风雪之中,尘埃落定。我认了。

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踉跄,我像个醉汉般挪回蛰庐。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陈旧木头、草药和冰冷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没有点灯,屋内一片昏暗,只有从破窗缝隙透入的惨淡月光,勾勒出屋内简陋家具模糊的轮廓,熟悉又陌生。

摸索着走到角落的水缸边,用破瓢舀起冰冷的雪水,狠狠泼在脸上。刺骨的寒意如同鞭子抽打,让我激灵灵打了个巨大的冷颤,混沌的脑子瞬间被冻醒了几分。我撕扯下身上早已破烂不堪、沾满血污和冰渣的羊皮袄,露出精壮却布满新旧伤痕的上身。后背那处被湮灭之力侵蚀的旧伤,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紫色,边缘隐隐有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黑色纹路在缓慢扩散。我咬紧牙关,忍着剧痛,从药架上摸索出爷爷留下的、用特殊手法炮制的金疮药,那辛辣刺鼻的味道瞬间冲入鼻腔。我胡乱地、用力地将药膏涂抹在几处撕裂流血的伤口上,药力化开,带来一阵灼热和麻痒,暂时压下了部分钻心的痛楚。又抓起几颗固本培元的黑色丹药,看也不看就塞进嘴里,混着唾液艰难地咽下,一股温热的暖流缓缓在腹中散开。

然后,我开始收拾行囊。动作缓慢而机械,每一次弯腰、抬手都伴随着筋骨摩擦的酸涩和伤处的抽痛。我需要的东西不多,也带不走太多:

几件最耐磨的粗布换洗衣物,带着熟悉的汗味和尘土气,被我小心地叠好。

一大包耐储存的硬面饼和风干的肉条,用油纸仔细包裹,再塞进防水的皮囊里。

一个厚实的皮质水囊,灌满干净的雪水。

最重要的,是爷爷那本边角早已磨损、浸透了他无尽心血与血泪的《叶玄明手札》。我摩挲着那冰冷粗糙的封面,仿佛能触摸到他指尖的温度。我将它贴身藏好,紧贴着心脏的位置。那冰冷的书页紧贴着皮肤,仿佛能传递来爷爷最后的不甘与无声的嘱托。

还有那卷厚厚的老旧皮卷,上面绘制着繁复的符箓图谱和标注着山川地脉、阴阳节点的手绘地图。这是爷爷一生行走江湖、钻研阴阳、与黑炎教周旋的积累,如今成了我唯一的灯塔。我把它和手札放在一起。

最后,我将剩下的所有朱砂、一沓裁剪好的黄符纸、几样简单的法器(一个古旧的青铜罗盘,几枚浸过黑狗血的桃木钉,一小袋糯米)打成一个结实的小包袱,斜挎在肩上。

收拾停当,我站在蛰庐中央,这小小的、承载了我四年炼狱般生活的空间。最后环顾四周。角落里那个简陋的土灶,我曾无数次在此熬煮疗伤的苦药;墙上挂着的那把豁了口的柴刀,曾是我劈柴取暖、也曾是我练习刀法的工具;窗台上那个缺了口的粗陶碗,盛放过雪水、药汁...冰瀑寒潭在屋外沉默,巨大的黑石如同忠诚而沉默的守卫,见证了我所有的血泪与蜕变。这里,埋葬了我身为叶家小子最后的软弱和天真;这里,用最残酷的方式,在绝望的熔炉里,锤打出了一头孤狼的利爪与獠牙。

“爷爷...” 我对着空荡、冰冷的屋子,低声吐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我走了。” 没有更多的话语,所有的承诺和誓言都已刻在骨头里。血仇必报,鬼玺必全,叶家的债...必以血洗!一股斩断过往的决然充斥胸腔。

我缓缓转身,将沉重的行囊背在肩上。肩带勒进皮肉,牵扯着伤处,带来清晰的痛感。灰白色的无常法袍宽大的袖口垂下,随着我的动作微微拂动,那奇异的“消融”感再次传来,仿佛将我与此地熟悉的气息悄然隔开。左腕的拘魂锁链冰冷沉坠,提醒着我新的身份与无法逃避的职责。右手,依旧紧紧攥着那枚象征着宿命起点、也象征着复仇钥匙的无常令牌。

迈步,踏出蛰庐的门槛。

冰冷的空气猛地涌入肺腑,带着雪后特有的凛冽清新,却也带着远方的未知与血腥。我站在门前,最后望了一眼这片被厚重白雪覆盖的山坳。蛰庐静默如坟,寒潭冰封如镜,黑石无言如山。这里是我炼狱的起点,也将是我孤途的回望点。

没有回头。我踏进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走向那条蜿蜒下山的、被雪覆盖的小径。雪层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令人牙酸的声响,在死寂的山林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惨淡的月光将我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雪地上,那灰白的法袍轮廓,如同一个刚刚爬出坟墓、行走在阴阳边缘的幽影。

别了,东北的黑土地。

别了,长白山的冰雪。

身后,是蛰伏的过往,是血海深仇,是空荡的蛰庐。

前方,是湘西的重峦叠嶂与诡谲迷雾,是画皮鬼剥取人皮的森森诡笑,是鬼玺碎片无声的召唤,是黑炎教盘踞的毒巢...更是我,白无常使叶宿尘,注定以血铺就的孤绝征途。

山路崎岖,积雪难行。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每一次喘息都带着喉间的血腥。但我步履不停,眼神如同雪地寒星,冰冷而坚定,直视着南方那片未知的黑暗。胸口的玉佩散发着温润的坚持,鬼玺碎片流淌着冰凉的悸动,两者在我残破的躯壳内艰难地流转、交织,修复着,支撑着这不灭的意志。

身份已变,宿命已定。

白无常使叶宿尘的时代,于这深山风雪之中,踏上了新的、注定浸透鲜血的征程。湘西的迷雾在前方翻涌,等待我的,是恶鬼的獠牙,是邪教的陷阱,是鬼玺的因果纠缠,也是...撕开这沉沉黑暗的第一道,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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