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的青石板突然开始发烫,不是日晒的暖,是带着硫磺味的灼。囡囡手里的野雏菊突然蔫成黑团,花瓣簌簌掉在地上,竟拼出个歪歪扭扭的“换”字。
“师兄!”阿武的梅花剑突然脱手,剑穗在空中绷直,像条被勒住的蛇。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断指开始发痒,皮肤下有东西在拱——那截十年前被砍断的指骨,竟从伤口里顶了出来,还带着圈新鲜的血肉。
小石头刻“记”字的木板突然渗出血珠,顺着木纹爬到他手背上,和陈耀的“守”字烫在了一起。他低头时,看见自己的指甲正在变长,指尖泛着青黑,活像去年山洪里捞起的浮尸指甲。
翠儿刚烧开的水突然结成冰,冰面映出的不是她自己,是个穿红嫁衣的姑娘,眉眼竟和她一模一样。“你以为囡囡真是你救的?”冰里的人影笑出声,“当年你把她从洪水里拖上来时,她早断气了——现在这个,是虚界借你念想捏的傀儡。”
囡囡突然不哭了,黑洞洞的眼睛盯着翠儿:“姐姐,我肚子里有虫子在啃肉呢,你帮我抠出来好不好?”她伸手去扯自己的肚皮,竟真的撕开道口子,里面滚出团灰雾,落地就长成棵小槐树,枝桠上挂着无数只小手,都在抓挠空气。
陈耀的锈铁剑突然卡壳在剑鞘里,手背上的“守”字像被烙铁烫着,疼得他跪倒在地。老槐树的断根处涌出浓黑的汁液,在地上漫出条河,河里飘着无数面镜子——有面镜子里,阿武的断指长了回来,正举着梅花剑砍向小石头;有面镜子里,小石头刻的“记”字变成了“忘”,他正把翠儿往槐树洞里推;还有面镜子里,翠儿的辫子编得笔直,正给囡囡喂着冒黑气的粥。
“换个活法不好吗?”虚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无数人在耳边喘气,“让阿武长出手指,让小石头的娘活过来,让翠儿成个不会编歪辫子的好姑娘——只要把你们的‘守’字给我。”
阿武看着自己重生的手指,突然抓起地上的刻刀,狠狠剁了下去。“老子的手是护师弟时断的,不是给你当傀儡的!”血珠溅在梅花剑上,剑穗突然燃起星火,将那些镜子烧出个个窟窿。
小石头把刻刀塞进心口,不是自戕,是要把渗进皮肉的“归”字剜出来。“娘说过,活人不能总回头看!”他疼得浑身发抖,却在血里摸到块硬硬的东西——是去年他给娘刻的木牌,竟被体温焐得发烫。
翠儿突然抱住那棵长着小手的小槐树,把滚烫的额头贴上去。“你不是囡囡,”她声音发颤却很稳,“我家囡囡揪我辫子时,会先往我兜里塞块糖。”话音刚落,小槐树的枝桠突然炸开,灰雾里飘出块融化的糖,正是今早囡囡偷偷塞给她的。
陈耀的锈铁剑“哐当”出鞘,剑身上的星火突然连成串,像条火龙。他望着那些还在扭动的镜子,突然明白虚界的真正把戏——它不是要吞噬念想,是想把念想变成枷锁,让每个人困在“如果当初”里。
“我们的念想,是带伤往前走的路!”他挥剑劈开最后一面镜子,镜碎的瞬间,老木的身影突然清晰无比,手里举着块烧焦的令牌,正是当年大师兄战死时攥在手里的。
“这才是守阁令牌!”老木的声音震得断壁发抖,“当年大师兄用魂魄炼的,就怕你们忘了——星火阁的‘守’,从不是守着过去,是守着能让彼此活得更像自己的日子!”
天光彻底亮透时,演武场的青石板上多了个新刻的字——“行”。阿武的断指处结了层新痂,正给孩子们演示如何用断指更稳地握剑;小石头在“记”字旁边刻了个箭头,指向东边的稻田;翠儿给囡囡编了个更歪的辫子,上面还别着半块没化的糖。
陈耀的锈铁剑上,星火缠成个圈,像枚正在燃烧的指环。他望着远山,那里的灰雾还在翻涌,却比以往淡了许多。
风穿过断壁时,带了阵稻香。囡囡举着两朵野雏菊跑过来,一朵塞给翠儿,一朵递给陈耀:“陈叔叔,翠儿姐姐说,会疼的花才长得结实。”
陈耀低头看手背上的“守”字,那里的温度,正顺着剑尖往远处淌。他知道,下次虚界再来时,他们不用再劈砍躲闪了——这些带着疼的念想,会自己长成篱笆,把人间烟火圈得更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