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彻底放亮,林间的雾气却并未完全散去,如同萦绕在每个人心头的阴霾,粘稠而冰冷。予恩那句“我们一起想办法”像是一道微弱的火种,暂时驱散了最浓重的绝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具体、更沉重的压力。
黑瞎子松开了予恩,但没有远离,依旧单膝跪在他身侧,像一堵随时可以挡下任何危险的墙。他能感觉到予恩身体的虚弱和冰冷,那决然的眼神背后,是强撑起来的、摇摇欲坠的精神。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趁予恩还没有再次被恐惧和自责压垮之前。
“需要怎么做?”黑瞎子直接问道,目光锐利地扫向汪牧和吴二白,“具体点。”
予恩靠在身后的树干上,微微喘息,他看向汪牧,等待着他关于“欺骗”规则的更详细解释。
汪牧走上前,没有在意黑瞎子那带着审视和些许敌意的目光,他蹲下身,与予恩平视,平静地开口:“我使用的,是一种基于血脉共鸣和规则漏洞的‘镜像欺骗’。简单说,利用坐标(吴携)的血,模拟出被‘修正’目标(你们)生命特征彻底湮灭的假象,欺骗归墟机制的瞬时感知。这需要特定的媒介,”他指了指自己的青铜短刀,“以及对规则波动的精准把握。”
他伸出手,手指在空中虚划,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予恩的目光却紧紧跟随,仿佛能看到那无形的轨迹。“归墟的规则之力,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着被标记的目标。而引路人,你是这张网上一个特殊的节点,既是执行者,也是规则力量流转的通道。我的方法,是在你这个节点附近,制造一个短暂的、扭曲的‘镜像’,让规则误判。”
予恩的眉头紧锁,他努力理解着这些抽象的概念,这与他之前被动承受、或者本能反抗的感受完全不同。“我……该怎么主动去做?”
“感知它。”汪牧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不要抗拒你与规则之间的联系,那是你作为引路人无法摆脱的。去感受规则力量的流向,感受它对‘错误’的锁定。然后,在关键时刻,用你的意志,去轻微地……偏转它,或者,像我那样,在你自身周围,构筑一个虚假的‘已完成’信号。”
这听起来近乎天方夜谭。用个人的意志,去偏转一种近乎世界底层规则的机制?
张祁灵忽然开口:“意志,是变数。”他看向予恩,眼神深邃,“在终极里,我看过……意志改变现实的……痕迹。”
他的话总是简短,却重若千钧。予恩的瞳孔微微颤动,似乎想起了什么。
黑瞎子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他抓住了核心:“就是说,小恩子你得学会在脑子里跟那鬼规则耍花招?在它让你动手的时候,假装已经动过手了,或者干脆指东打西?”
汪牧看了黑瞎子一眼,点了点头:“可以这么理解。但这需要极强的精神力量和……对自身印记的深度掌控。稍有不慎,可能会遭到规则反噬,或者……彻底迷失在规则的洪流里。”
风险巨大。
予恩沉默着,他闭上眼睛,似乎在尝试感受汪牧所说的“规则之力”。片刻后,他猛地睁开眼,额角渗出冷汗,呼吸也急促了几分。“……很难……它……无处不在……像……像深海的水压……”
“那就先从小目标开始。”解雨臣插话道,他思路清晰,“比如,尝试干扰规则对周围环境的细微影响?或者,仅仅是延迟它发出指令的瞬间?”
吴二白也走了过来,沉声道:“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更多关于‘源头’的信息。予恩,你提到青铜门后是‘牢笼’和‘错误聚合体’,具体指什么?那些‘错误’是什么形态?‘源头’是否有自主意识?”
问题一个接一个,砸向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的予恩。
予恩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他用力揉着额角,努力从混乱而恐怖的记忆碎片中提取有效信息。“……形态……不确定……像是……扭曲的……影子……执念……还有……一些……无法理解的……存在……它们被……困在那里……相互……吞噬……污染……”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生理性的厌恶和恐惧。“源头……我感觉……它更像是一个……庞大的……混乱的……意志集合体……没有……明确的……自主意识……但它的……存在本身……就在不断……散发……扭曲的……规则……吸引……更多的……错误……”
这描述让人不寒而栗。一个不断散发污染,吸引并囚禁“错误”的混沌集合体?这听起来比一个有明确恶意的敌人更加可怕。
“所以,所谓的‘纠正最初错误’,是指……”吴三行声音干涩。
“……摧毁……或者……封印……那个源头。”予恩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只有那样……才能从根本上……断绝归墟机制的……能量来源……让一切……回归……真正的……平衡。”
摧毁或封印源头?
这目标听起来比“误导规则”更加遥不可及,如同蝼蚁撼树。
现场陷入了一片沉默。无论是汪牧提出的“意志欺骗”,还是予恩最终目标的“摧毁源头”,都充满了未知和近乎百分之百的死亡率。
王庞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鼓舞士气的话,却发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吴携更是脸色惨白,身体微微发抖。
就在这时,一直负责警戒外围的张祁灵,忽然转头,望向森林的某个方向,低声道:“有东西靠近。”
所有人瞬间绷紧了神经!
黑瞎子一把将予恩护在身后,短刀已然出鞘。解雨臣和王庞子也立刻拿起武器,呈防御姿态。吴二白和吴三行将吴携拉到最后面。汪牧的青铜短刀也无声无息地滑入手中。
沙沙……沙沙……
细微的、密集的摩擦声从那个方向传来,越来越近。
不是脚步声,更像是……某种东西在地上爬行?
很快,答案揭晓了。
只见那片灌木丛后,钻出了几条色彩斑斓的毒蛇!紧接着,是更多!它们吐着猩红的信子,冰冷的竖瞳锁定着众人,尤其是被黑瞎子护在身后的予恩!
是之前的蛇群?它们追出来了?!
“妈的!阴魂不散!”黑瞎子骂了一句,眼神凶狠。
然而,这些蛇并没有立刻发动攻击。它们只是在距离众人十来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昂着头,不断地吐着信子,像是在……观察?或者说,传达某种信息?
予恩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他推开黑瞎子的手臂,挣扎着站起身,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些蛇群。他的眼神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了厌恶、明悟和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
“……是它们……”予恩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寒意,“规则的……延伸……耳目……”
“什么?”黑瞎子没听明白。
“这些蛇……不是普通的生物……”予恩艰难地解释,“它们被……源头的力量……污染了……是归墟规则……在现实世界的……具象化体现之一……它们在……监视……锁定……”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其中一条体型稍大的眼镜王蛇,猛地扬起了上半身,它的竖瞳死死盯住予恩,然后,它的头颅,极其诡异地、如同提线木偶般,转向了——吴携的方向!
一股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吸力感,再次隐隐传来!虽然远不如祭坛上那般强大,但却明确地指向了吴携!
吴携吓得惊叫一声,躲到了吴三行身后。
“它还在锁定坐标!”解雨臣脸色大变。
“这么快?!”王庞子也慌了。
汪牧眼神一凝:“规则的自我校验开始了。之前的欺骗,效果在减弱。”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刚刚看到一丝希望,现实就再次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予恩看着那条转向吴携的蛇,又看了看周围越来越多、蠢蠢欲动的蛇群,他深吸一口气,那强行压下的、属于引路人的冰冷气息,再次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他推开还想阻拦他的黑瞎子,向前走了一步。
他的眼神变得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赌徒般的疯狂。他回忆着汪牧的话,回忆着张祁灵关于意志的提示,回忆着自己在祭坛上最后那挣扎的瞬间。
他抬起手,不是对着蛇群,而是对着自己前方的虚空。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似乎在感受着那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规则之力。
“……看着我……”予恩低声说道,不是对蛇群,而是对那冥冥中的规则,“我……才是你的……目标……”
他集中起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意志,将自己作为“引路人”的气息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同时,在内心深处,疯狂地构筑着一个意念——一个“错误已被暂时压制,坐标失去活性,需要重新校准”的虚假信号!
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尝试!相当于直接对规则“说谎”!一旦被识破,反噬将直接作用于他本就脆弱的精神!
黑瞎子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他想冲上去把予恩拉回来,却被张祁灵一把按住。张祁灵对他摇了摇头,眼神凝重,示意他相信予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予恩的额头青筋暴起,汗水瞬间浸透了他额前的碎发,他的身体微微晃动,嘴角再次溢出了一丝血迹。但他没有放弃,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虚空,仿佛在与一个看不见的对手进行着殊死搏斗。
那条原本指向吴携的眼镜王蛇,动作忽然停滞了一下,它的头颅有些困惑地晃了晃,竖瞳中的锁定光芒变得有些涣散。它似乎接收到了某种混乱的信息。
有效?!
然而,下一秒,蛇群突然躁动起来!它们似乎察觉到了这种“欺骗”,发出了威胁的嘶嘶声,开始缓缓地向众人逼近!规则的反弹来了!
予恩闷哼一声,身体剧烈一晃,显然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小恩子!”黑瞎子再也忍不住,就要冲上去。
就在这时,予恩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他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一口蕴含着奇异力量和强烈意志的精血喷出,混合着他构筑的虚假信号,如同无形的波纹般扩散开来!
这不是汪牧那种借助外力的“镜像欺骗”,这是他以自身灵魂和生命为赌注的、最直接的意志对抗!
“滚开!”予恩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吼!
那口精血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效果,扩散开的意志波纹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扰动了规则的流向!
逼近的蛇群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中,动作猛地一滞,出现了明显的混乱!那条眼镜王蛇更是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猛地调转了方向,不再锁定吴携,而是带着一丝茫然和暴戾,看向了别处!
锁定……解除了?!
虽然蛇群依旧包围着他们,虎视眈眈,但那股针对吴携的、明确的死亡吸力,消失了!
予恩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一软,向后倒去。
黑瞎子一个箭步上前,稳稳地接住了他。
予恩瘫在黑瞎子怀里,脸色金纸,气若游丝,但他看着那些暂时失去明确目标、陷入混乱的蛇群,嘴角艰难地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却真实存在的……胜利的痕迹。
他做到了。
在绝境中,他第一次,主动地、成功地……误导了规则!
虽然只是暂时的,虽然代价巨大,但这证明了……汪牧的理论是可行的!他们的反抗,并非毫无意义!
黑瞎子抱着虚脱的予恩,看着周围虽然依旧危险但暂时失去明确攻击目标的蛇群,又低头看着怀中人那惨白却带着一丝释然的脸,一股混杂着心疼、骄傲和更坚定决心的热流,猛地冲上了他的眼眶。
他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湿意逼了回去,抬起头,看向张祁灵,看向所有人,咧开一个带着血腥气却无比张扬的笑容:
“看见没?我就说这小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