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白色的光晕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在予恩眉心处缓缓流转、渗透。那源自“源血”晶体的纯净能量,带着一种古老而温和的力量,一丝丝浸润着他干涸龟裂的经脉,抚慰着他几近崩溃的心神。他脸上那骇人的死灰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到极点、却终于有了些许生机的苍白。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变得平稳悠长,不再是之前那断断续续、令人心慌的游丝。
黑瞎子半跪在地上,将予恩紧紧抱在怀里,他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只有那双透过滑落墨镜、死死盯着予恩脸庞的眼睛,泄露了他内心滔天的波澜。狂喜、后怕、庆幸、以及更深沉的担忧,种种情绪在他胸腔里冲撞,让他抱住予恩的手臂肌肉贲张,微微颤抖。他感受着怀中身体一点点回暖,感受着那微弱却坚定的心跳,一直悬在万丈深渊之上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砸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发疼。
没有人说话。张祁灵沉默地站在一旁,黑金古刀已然归鞘,但他周身散发出的警戒气息并未放松分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山谷四周弥漫的灰雾,以及那片死寂的沼泽方向。他知道,“源血”的能量波动,很可能像黑夜中的灯塔,引来更多不速之客。
王庞子和解雨臣互相靠着坐下,抓紧时间处理伤口,恢复体力,两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但眼神却紧紧追随着予恩的情况。吴二白和吴三行将吴携护在中间,吴携看着那块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晶体,又看看昏迷的予恩,眼神复杂,既有庆幸,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这东西,真的能彻底救他吗?
汪牧独自靠在远处的岩壁下,闭目调息。他脸色苍白,嘴角的血迹已经干涸,但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消耗过度的虚弱感,却无法掩饰。他拿到“源血”的过程,显然绝不轻松。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只有源血晶体持续发出的、微弱的嗡鸣声,以及山谷的风声,构成这短暂安宁的背景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更久。予恩搭在黑瞎子臂弯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黑瞎子浑身一震,立刻低头,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沙哑:“小恩子?”
予恩的眼睫颤动起来,如同挣扎着要破茧的蝶。他费力地、一点点掀开了沉重的眼皮。那双曾经被疯狂、痛苦和绝望充斥的眼睛,此刻虽然依旧布满血丝,充满了极致的疲惫,却恢复了一丝清明,一丝属于“他本人”的、带着茫然和恍惚的清醒。
他的目光先是涣散地落在黑瞎子近在咫尺、写满了紧张和希冀的脸上,然后缓缓移动,看到了旁边沉默伫立的张祁灵,看到了不远处关切望来的王庞子和解雨臣,看到了吴家叔侄,最后,他的视线越过黑瞎子的肩膀,落在了靠在岩壁下、脸色苍白的汪牧身上。
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回脑海——祭坛的幽蓝光芒,规则的冰冷锁定,蛇群的死亡威胁,沼泽的亡命奔逃,还有……自己那不顾一切的意志对抗,以及最后,眉心处传来的、温暖而磅礴的救赎力量……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一个破碎的气音:“……黑……瞎子……”
“我在!老子在!”黑瞎子连忙应道,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他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予恩靠得更舒服些,“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哪里不舒服?”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
予恩轻轻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很小,牵动了身体,让他眉头蹙起,倒吸了一口凉气。浑身无处不在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疲惫感提醒着他之前的消耗有多大。但他能感觉到,那股一直侵蚀他、试图控制他的冰冷规则之力,似乎被暂时压制了下去,体内有一股温暖的力量正在缓慢修复着创伤。
“……好……多了……”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那……东西……”
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眉心前方,那块依旧在散发着柔和光晕、但光芒似乎黯淡了一些的乳白色晶体上。
“是源血。”黑瞎子立刻解释道,他小心地将那块晶体取下,托在掌心,递到予恩眼前,“汪牧从山谷深处找来的,妈的,差点就……”他没说下去,但眼中的余悸说明了一切。
予恩看着那块温润的晶体,感受着其中蕴含的、与他体内那股冰冷规则截然不同的纯净能量,眼神复杂。他记得汪牧最后递出晶体时那苍白的脸色和嘴角的血迹。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看向远处的汪牧。
汪牧似乎感应到了他的视线,缓缓睁开了眼睛。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予恩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谢谢。
汪牧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极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然后重新闭上了眼睛,继续调息。
这一切都被黑瞎子看在眼里,他墨镜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什么都没说。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这玩意儿能撑多久?”黑瞎子转向吴二白,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吴二白走上前,仔细观察了一下予恩的状况,又看了看黑瞎子手中光芒渐弱的源血晶体,沉声道:“源血能量精纯,正在修复他的根本。但规则印记并未消失,只是被暂时压制和干扰。一旦源血能量耗尽,或者他离开这个山谷的‘间隙’范围,规则会立刻重新锁定他。而且……经过之前的对抗和欺骗,下一次规则的反弹,可能会更猛烈。”
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又被现实的冷水泼凉了几分。
“也就是说,这鬼地方只是个临时安全屋?”王庞子苦着脸道。
“可以这么理解。”吴二白点头,“我们必须在他恢复更多力量,以及规则下一次锁定到来之前,找到彻底解决问题的方法。”
“回青铜门?”解雨臣声音凝重地接话,看向了予恩。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予恩身上。
予恩靠在黑瞎子怀里,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那茫然的恍惚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带着沉重决意的清醒。
“……是。”他吐出一个字,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只有……回去……才有机会……彻底……终结。”
他看向黑瞎子,看向张祁灵,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决绝,还有一丝……恳求。“那里……很危险……比祭坛……比这里……危险……千百倍……”
“废话!”黑瞎子打断他,语气粗暴,却带着一种混不吝的悍勇,“老子们这一路走过来,哪次不是在阎王爷门口打转?多转一次又能怎么样?”
他低头,看着予恩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去哪儿,老子跟到哪儿。这次,别想再甩开我们。”
张祁灵没有说话,他只是上前一步,站到了黑瞎子身边,用行动表明了他的立场。
予恩看着他们,看着这两个曾经被他亲手推向死亡边缘(至少他认为是),如今却依旧毫不犹豫选择与他并肩赴死的男人,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酸涩、疼痛,还有一种他几乎不敢承受的暖意。他闭上了眼睛,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再睁开时,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静。
“……好。”他再次吐出一个字,然后看向吴二白和汪牧,“我们需要……计划。”
他挣扎着想坐直身体,黑瞎子连忙扶住他。
“青铜门后的情况……我所知……也不完整……”予恩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努力保持着清晰,“那里……时空是混乱的……规则碎片……到处都是……还有……那些被囚禁的……‘错误’……它们会……攻击……一切……闯入者……”
“最重要的是……‘源头’……那个混沌意志集合体……它没有……固定形态……可能……无处不在……想要……接近它……或者……影响它……需要……找到……它的……核心波动……”
“怎么找?”汪牧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他看着予恩,眼神专注。
予恩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又指了指眉心那残留的、源血能量带来的温润感。“靠这个……和这个……”他声音低沉,“引路人的印记……能模糊感应到……源头的……方位和……状态……而纯净的能量……比如源血……或许……能暂时……屏蔽……或者……同化……部分……规则的……侵蚀……让我们……有机会……靠近……”
他看向汪牧:“你的……欺骗方法……在里面……可能……也会有用……但……需要……更强大的……能量支撑……”
汪牧沉默地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青铜短刀的刀柄。
“我们需要更多的‘源血’,或者类似的东西。”吴二白总结道,“作为进入青铜门后的‘护身符’和‘敲门砖’。”
“这鬼地方还有吗?”王庞子眼巴巴地问。
吴二白摇头:“一块已是侥幸。古籍记载,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
气氛再次凝重起来。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警戒的张祁灵,忽然转头,望向山谷入口的方向,也就是他们来时穿过的那片死亡沼泽。
他的身体瞬间紧绷,眼神锐利如刀。
“来了。”他只说了两个字。
所有人瞬间汗毛倒竖!
黑瞎子猛地将予恩护在身后,短刀出鞘!解雨臣和王庞子也立刻跳起,拿起武器!吴二白和吴三行将吴携拉到一块巨石后!
只见山谷入口处的灰色雾气,开始剧烈地翻涌起来!一股熟悉的、阴冷粘稠的规则压迫感,如同潮水般再次弥漫开来,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沉重!
沼泽的方向,传来了令人牙酸的、密集的爬行声和嘶嘶声!隐约还能听到某种沉重的、拖拽着什么东西前行的摩擦声!
规则的自我修正完成了!而且,它带着更强的力量,更直接的恶意,追到了这“间隙”之地!
“妈的!这么快!”黑瞎子骂了一句,眼神凶狠地盯住翻涌的雾气。
予恩靠在黑瞎子背上,感受着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锁定感再次降临,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身体的虚弱和恐惧,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专注。
他抬起手,那块光芒已经十分黯淡的源血晶体被他紧紧握在掌心。
战斗,还远未结束。
而通往青铜门的道路,注定要用血与火来铺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