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门把手上黏着半块干掉的奶茶渍，李君浩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杂着速溶咖啡与汗味的热浪扑面而来。销售部二十几张办公桌像沙丁鱼罐头般挤作一团，此起彼伏的微信提示音、电话铃声和键盘敲击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撞出刺耳的回响。
\"张总您听我解释！这批红色刹车片确实没货了！\" 销售主管王强扯着领带，脖子涨得通红，手机贴在耳边几乎要被捏碎。他脚边散落着七八张快递单，最新那张的收件人姓名被愤怒的红笔重重划掉。李君浩弯腰避开垂落的电线，运动鞋底黏住了张皱巴巴的发货单，撕开时发出刺耳的 \"刺啦\" 声。
“小李，别杵在那！”王强突然转头，他的声音带着些许不耐烦和急切。他的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透露出疲惫和焦虑。
李君浩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他连忙回过神来，快步走到王强的办公桌前。
“帮我把2023-0715批次的订单数据调出来！”王强的语气很生硬，似乎对李君浩的迟缓有些不满。
李君浩不敢怠慢，迅速在电脑上操作起来。他熟练地打开相关文件夹，找到对应的Excel表格。
然而，当他点开表格时，却发现里面的数据有些混乱。王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猛地拍了下键盘，Excel表格里的数据剧烈晃动起来，仿佛被惊扰的蜂群。
李君浩定睛一看，只见被反复涂改的单元格像一道道狰狞的伤疤，让人触目惊心。他凑近屏幕，仔细查看其中一笔订单的交货日期，惊讶地发现这个日期竟然被手写修改了五次！
不仅如此，批注栏里还残留着“客户急催，优先发货”的潦草字迹，这显然是王强匆忙之间写下的。
角落里突然传来摔鼠标的巨响。扎着丸子头的姑娘把椅子转过来，马尾辫扫过堆满零食包装袋的桌面：\"王哥！赵老板又在微信上骂街了，说咱们发的货和样品根本不是一个型号！\" 她的手机屏幕上，二十几条未读消息疯狂跳动，最上方赫然是客户发来的语音，红色感叹号显示已被拒收三次。
李君浩摸出录音笔别在领口，金属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三天前温雅办公室的火花塞钢笔。\"王主管，现在咱们主要通过微信和电话跟客户沟通吗？\" 他话音未落，王强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短信提示音：\"您的订单因库存不足已取消\"。
\"不然还能怎样？\" 王强扯松领带，露出脖颈上被勒出的红痕，\"系统三天两头崩溃，上个月财务部说有笔五十万的订单根本没记录！\"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抓起桌上的保温杯猛灌，杯底沉淀的枸杞黏在杯壁上，像凝固的血渍。
隔壁工位突然传来争执声。两个销售员为了抢客户吵得面红耳赤，其中一人拍着桌子：\"这单明明是我先联系的！\" 另一个直接把手机甩过去：\"你看看聊天记录！客户早就说要跟我签合同！\" 李君浩注意到他们共享的电脑桌面，二十多个文件夹杂乱堆放，最新的报价单命名竟是 \"最终版 v12.3\"。
\"李总监！\" 实习生抱着一摞合同冲过来，装订线散开的纸张哗啦啦飘落，\"这批合同要赶在五点前盖章，但... 但我不知道哪些已经签过了！\" 姑娘眼眶泛红，睫毛上还沾着泪珠，胸前工牌随着急促的呼吸轻轻摇晃。
李君浩弯腰捡起合同，发现最上面那份的甲方名称被橡皮反复擦拭，露出纸张破损的毛边。他突然想起温雅的话：\"销售部是公司的心脏，但这颗心脏正在流血。\" 此刻窗外突然炸响惊雷，暴雨拍打着玻璃，而办公室里的混乱，比雨声更震耳欲聋。
\"王主管，\" 李君浩提高声调，让声音盖过嘈杂的环境，\"如果有套系统能自动分配客户资源，实时同步库存和订单状态...\" 他的话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王强接起电话瞬间脸色惨白：\"什么？市监局说我们虚假发货？不可能！\"
暴雨声中，李君浩默默打开笔记本，记下第一行字：\"销售部现存问题：1. 信息孤岛严重 2. 数据无追溯性 3. 客户管理混乱...\" 他抬头望向窗外，雨幕中的城市高楼模糊成灰暗的剪影，而此刻的销售部，何尝不是一座即将倾塌的危楼？
推开仓库厚重的卷帘门，一股混杂着霉味与机油的气息扑面而来。头顶的日光灯管在潮湿的空气中闪烁不定，将堆积如山的纸箱切割成明暗交错的色块。李君浩的安全鞋踩进一滩积水，水面倒映着歪歪斜斜的货架，仿佛随时都会倾倒。
\"往左！往左！你眼瞎啊！\" 叉车司机老周扯着嗓子怒吼，金属货叉擦着货架边缘划过，震得整排纸箱簌簌发抖。搬运工大刘举着张皱巴巴的发货单追在后面，单子边缘被雨水泡得发皱：\"周师傅！这单要的是 24 号货架的刹车片，你叉的是滤清器！\"
\"少他妈指挥我！\" 老周猛拍方向盘，叉车发出刺耳的急刹声，\"24 号货架早空了！单子上写的东西，十个有九个找不着！\" 他跳下叉车时，工装裤膝盖处的补丁擦过货架，勾下一片剥落的墙皮。
李君浩蹲下身，指尖触到地面潮湿的水渍。手中的发货单墨迹早已晕染成模糊的蓝团，勉强能辨认出 \"轮毂\" 两个字。\"这些单据都不做电子化存档吗？\" 他抬头问大刘，却见对方正把新到的纸箱随意堆在通道中央。
\"存啥档？\" 大刘抹了把汗，脖颈处的晒伤泛着红，\"上个月新来的实习生把单据全弄混了，现在找东西全靠碰运气！\" 他突然指着墙角，\"瞧见没？那箱贴着 ' 已发货 ' 的减震器，在这躺了半个月了！\"
李君浩走过去，纸箱上的标签确实盖着鲜红的 \"已出库\" 章。掀开箱盖，崭新的减震器裹着塑料膜静静躺着，泡沫填充物里还塞着张未撕去的快递单，收件地址赫然是本市某汽修厂。\"这明显没发走啊。\" 他皱眉道。
\"谁说不是！\" 老周凑过来，工装口袋里掉出半截烟头，\"系统里显示发了，销售部说客户没收到，财务部又说钱到账了 —— 鬼知道怎么回事！\" 他突然踢了踢货架，铁架晃动着发出吱呀声响，\"上个月盘点，愣是少了三十万的货！\"
远处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巨响。三个搬运工围着散落一地的纸箱争吵，其中一人举起根断裂的传动轴：\"这单是加急件！客户等着装机呢！\" 另一个红着脸抢过发货单：\"单子上根本没写要验货！\"
\"都别吵了！\" 仓库主管老陈从楼梯上冲下来，安全帽歪戴着，\"今晚必须把这批火花塞发走！\" 他瞥见李君浩，眼神里闪过警惕，\"你谁啊？\"
\"我是来调研的。\" 李君浩掏出记录本，\"为什么不用扫描枪录入库存？\"
老陈嗤笑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个布满划痕的扫码器：\"这玩意儿三天两头死机，上个月彻底报废了。\" 他踢了踢脚边的纸箱，\"现在全靠手写标签，你看 ——\" 他扯下张标签，墨迹被汗水晕得一塌糊涂，\"连产品型号都分不清！\"
李君浩翻开笔记本，笔尖在纸面沙沙作响。头顶的灯管突然熄灭，应急灯亮起的瞬间，他看见货架深处堆积着更多贴着 \"已发货\" 标签的箱子，阴影里隐约露出未拆封的汽配零件。叉车重新启动的轰鸣声中，大刘的声音混着机油味传来：\"李哥，你说... 咱们这仓库，是不是该换个脑子了？\"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从气窗斜射进来，照亮老陈工装裤上未干的油渍，也照亮了李君浩本子上刚写下的一行字：\"仓库症结：1. 库存管理原始 2. 物流信息断层 3. 追责机制缺失...\" 而在这行字下方，他无意识地画了个齿轮，齿牙间卡着张残缺的发货单。
推开采购部的玻璃门，油墨与纸张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空调出风口发出老旧的嗡鸣，却压不住此起彼伏的键盘敲击声和争吵声。采购经理陈强正把一摞足有半臂高的进货单狠狠摔在斑驳的会议桌上，蓝色文件夹的边角已经磨得发白，纸张间还夹着几张皱巴巴的发票。
“李总监你看看！” 陈强扯松歪斜的领带，脖颈处渗出细密的汗珠，“这堆破玩意儿每天要三个人专门核对，上个月财务部差点把我生吞了！” 他抓起最上面的一张单据，油墨被水渍晕染得模糊不清，“就这张减震器采购单，供应商说单价涨了 15%，可系统里根本找不到三个月前签的合同备份！”
李君浩俯身查看桌面，老式台式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排列着二十多个 Excel 表格，文件名诸如 “2024-10 供应商报价”“刹车片采购记录 v3.2” 杂乱无章。鼠标悬停在其中一个表格时，弹窗跳出 “文件已损坏，是否尝试修复” 的提示。“所有数据都存在本地？” 他皱眉问道，手指划过键盘缝隙里的饼干碎屑。
“不然还能怎么办？” 陈强突然提高声调，惊得隔壁工位的文员手一抖，打翻了手边的咖啡杯。褐色液体在铺满单据的桌面上蔓延，正巧浸湿了一张供应商的对账单。“三年前上的那套 ERp 系统早就瘫痪了，现在全靠这些手工台账！” 他猛地拉开抽屉，里面塞满了用橡皮筋捆着的合同复印件，最上方那张的甲方公章已经洇成一片模糊的红。
这时，采购助理小林抱着文件夹冲进来，马尾辫随着跑动左右摇晃：“陈经理！宏远汽配的王总又来催款了，说我们拖欠了两笔订单的尾款！” 她把文件重重拍在桌上，露出的送货单上，签收人签名处赫然写着 “代签” 两个潦草的字。
“代签？” 李君浩拿起单据仔细查看，“没有收货确认单？”
小林苦笑着耸耸肩：“收货部说当时太忙忘了补，现在王总拿着这张单子要我们三倍赔偿！” 她的手机突然响起，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财务部说这笔账对不上，要我们三天内拿出凭证...”
陈强突然抓起桌上的计算器疯狂按键，塑料外壳在他掌心发出吱呀的响声：“根本对不上！上个月新来的实习生把钢材采购数据输错了小数点，现在供应商咬定是我们违约！” 他的声音带着破音，额角青筋突突跳动，“李总监，你说这怎么搞？连供应商的联系人、开户行信息都分散在不同的表格里！”
办公室另一侧突然传来争吵声。两个采购员争得面红耳赤，其中一人举着手机：“这个轴承的报价明明比上周贵了 20%！” 另一个扯着嗓子反驳：“系统里显示的就是这个价！” 李君浩走过去，看到他们共用的电脑屏幕上，同一家供应商的报价单出现了三个不同版本，修改时间分别标注着 “2024-11-05 初稿”“2024-11-06 最终版”“2024-11-07 最新版”。
“每次询价都要手动整理表格。” 其中一个采购员无奈地摊开手，“遇到紧急采购，根本没时间核对历史价格！” 他的鼠标划过密密麻麻的表格，突然停在某行数据上，“你看，这个刹车片的采购价，三个月内波动了五次，我们连调价原因都查不到！”
李君浩默默打开笔记本，笔尖悬在纸面片刻，写下：“采购部核心问题：1. 数据碎片化 2. 缺乏价格监控机制 3. 合同管理混乱”。窗外突然传来货车鸣笛声，陈强抓起湿透的对账单，朝着打印机方向走去，背影佝偻得像棵被风吹弯的老树：“我再去和财务部掰扯掰扯...” 而他身后，新送来的一摞进货单正堆在文件柜上，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