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内乱,联盟瓦解
咸阳宫的铜钟在暮色中敲响第三声时,秦穆公手中的竹简突然坠落在地。烛火在风里猛地一颤,将他鬓边的白发映得如同霜雪——来自晋国的密报墨迹未干,却已在案几上洇出深色的裂痕:晋惠公在朝堂上被赵氏、魏氏贵族指着鼻子痛骂,殿外甲士的戈矛相撞声,连隔着黄河的密探都听得真切。
“君上?”百里奚的声音从阴影里浮出来,他手里的算筹还沾着粮仓的谷粒,“晋国的新粮刚入仓三成,这场乱子来得蹊跷。”
秦穆公弯腰拾起竹简,指腹抚过“屈于秦威”四个字,忽然低低地笑了。三年前晋国大旱,他力排众议送万石粮食入绛城,当时群臣骂他养虎为患,如今倒成了晋人攻讦惠公的利刃。窗外的月光漫进殿内,照亮他眼角的纹路里藏着的锐利:“惠公这人,捡了秦国的粮食填肚子,却容不得旁人说半句软话。”
一、绛城风雨
晋宫的白玉阶上还残留着昨夜的血迹。赵衰踩着未干的血渍闯进偏殿时,晋惠公正把青铜酒爵往地上砸,陶制的粮仓模型碎成八瓣,粟米混着酒液在青砖上蜿蜒。
“君上还在饮酒?”赵衰的声音像淬了冰,“城外的饥民已经开始抢粮了,赵氏封地的私兵都压不住!”
晋惠公猛地抬头,王冠上的珠串撞出杂乱的声响。他脸上还留着被魏犨掷来的玉珏划出的血痕,此刻涨得通红:“那群老东西敢逼宫,不就是嫌我向秦国借粮丢了脸面?”他一脚踹翻案几,青铜甗里的肉羹泼了满地,“当年若非我在秦国人质,重耳那贼子怎会流亡?如今倒成了我屈于秦威!”
殿外突然传来甲叶碰撞的脆响。先轸带着十余名披甲武士守在廊下,手里的剑鞘磕着柱础:“君上,魏氏、韩氏已经带着家兵围住宫门,说要请公子重耳回国主持公道。”
“重耳?”晋惠公后退半步撞在龙纹柱上,喉结剧烈滚动,“他不是在翟国吗?”
“三天前就有人看见他的车马出现在边境,”先轸垂下眼睑,“据说……是秦国的密探护送的。”
这句话像冰锥扎进晋惠公的后颈。他猛地想起三年前秦国运粮的船队如何在渭水连成白帆,想起秦穆公隔着黄河喊话时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些粮食填饱了晋人的肚子,却也在他的王座下埋了炸药。
“不可能!”他抓起墙上的弓,却被弓弦勒出血痕,“秦穆公若想帮重耳,当年何必送粮给我?”
回答他的是宫门被撞开的巨响。魏犨的吼声穿透雨幕:“晋侯昏聩,屈于秦邦,当废!”
二、咸阳静观
秦穆公把密报揉成纸团时,百里奚正在给沙盘上的郑国位置插红旗。咸阳宫的晨光斜斜切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描绘着诸侯疆域的绢帛上。
“晋人倒是会算账,”穆公捏着纸团在掌心转,“借粮时忘了秦国的恩,内乱了倒想起是秦国的错。”
百里奚用竹筹拨弄着沙盘里的细沙,露出关中平原的轮廓:“晋惠公本就靠秦国立国,如今贵族们要换重耳,不过是找个借口。倒是那些依附晋国的小国……”他指向沙盘边缘的卫、郑标记,“昨夜密探回报,虢国已经派人来咸阳了。”
阶下传来内侍的通报,蹇叔拄着鸠杖走进来,杖头的铜鸠在地上敲出轻响:“君上,卫国使者求见,说愿脱离晋盟,与秦共分河东之地。”
穆公忽然笑出声,将纸团丢进炭盆。火星溅起来舔舐着羊皮纸,映得他眼底发亮:“十年前我想东进,晋国挡路;如今他们自己乱了,倒把路让出来了。”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忙碌的市集,“告诉卫使,秦国愿与其结盟,但河东之地,要他们自己去取。”
蹇叔抚着胡须点头:“君上是想让他们先试探晋国的虚实?”
“不止,”穆公回头时,晨光正落在他的眉骨上,“传我令,派三百工匠去郑国,帮他们修城防。告诉郑伯,秦国的弩机,比晋国的射程远三十步。”
三、诸侯离心
郑国的新郑城头,子产正踮脚眺望西方。秦国派来的工匠正在夯土,新制的投石机在阳光下泛着黑铁的冷光。他手里捏着卫侯送来的密信,墨迹被汗水浸得发晕。
“大夫,真要叛晋?”副将摸着城垛上新镶的铁皮,“去年晋国才帮我们打退狄人。”
子产把密信塞进袖袋,指腹蹭过秦国工匠刻在投石机上的秦字:“晋人帮我们,是怕狄人占了新郑威胁他们的东境。你看这投石机,”他拍着木架,“秦国送我们这个,是想让我们挡着晋国南下。”远处传来牛鸣,秦国运来的新粮正在码头卸船,“但眼下,谁给我们粮食,谁就是盟友。”
不远处的卫国朝堂上,卫文公正把晋国送来的盟书扔进火盆。羊皮卷蜷起的边角燎出焦黑的卷须,映得他脸上的皱纹像刀刻:“晋人自己内乱,还催我们送岁贡?告诉来使,卫国的粮食要留着过冬,没空管晋侯的王冠戴不戴得稳。”
大夫宁速捧着秦国送来的丝绸,指尖划过绣着的凤纹:“君上,秦国还说,愿意教我们种关中的粟米,产量比现在高五成。”
卫文公望着窗外的农田,去年的旱灾让田垄裂得能塞进拳头。他忽然想起三年前秦国送粮给晋国时,渭水上漂着的船帆连绵不绝。那时他还笑秦穆公傻,如今才懂,那些粮食不是白送的。
四、包围之势
咸阳宫的铜灯换了新油,在子夜亮得如同白昼。穆公看着百里奚在绢帛上画出的红线,从西戎到郑国,一道弯月形的弧线正慢慢将晋国圈在中间。
“卫国已派兵占了晋国的敛盂,”百里奚用朱砂点了个红点,“郑国在虎牢关增兵五千,用的是我们的弩机阵。”
蹇叔把新送来的谍报摊开,羊皮纸上画着晋国的粮仓分布:“晋国内部的粮仓,只剩绛城和曲沃两处还满着。魏氏已经开始偷偷卖粮给秦国的商人了。”
穆公拿起酒爵,却没喝,只是让酒液在爵里晃荡:“重耳那边有消息吗?”
“还在翟国,”蹇叔递过密信,“他派狐偃来见过我们的密探,说只要秦国帮他回国,愿把河西五城献给君上。”
窗外突然起风,吹动廊下的旗幡。穆公望着绢帛上的红线,忽然想起十年前东进受阻时,他在朝堂上摔碎的那只玉琮。那时百里奚说,强国如种树,根扎得深,不怕风摇。如今秦国的根,已经从关中蔓延到了西戎,甚至伸进了晋国的墙脚。
“告诉狐偃,”他把爵里的酒洒在地上,像是在祭奠什么,“河西五城我不要,只要重耳记住,秦国送他回国,不是让他做第二个晋惠公。”
晨光爬上咸阳宫的屋脊时,新的盟书正在加盖玺印。郑国的使者摸着印泥未干的秦字,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夯土声——那是工匠们在扩建咸阳城的西城门,据说要比东门宽三倍,好让西戎的战马能并排通过。
他抬头望向东方,晋国的方向还笼罩在晨雾里。但他知道,那道弯月形的包围圈,已经在阳光下慢慢收紧了。秦穆公站在宫墙上,望着新插在卫郑方向的旗帜,忽然想起百里奚说的话:天下的棋局,有时退一步,比进十步更有胜算。而现在,该是落子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