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狰第三次被押到荷花面前时,蛮族首领的獠牙已经折断了一根。帐内烛火摇曳,映着坐在副位的林夫人手中那盏青瓷茶盅——胎薄如纸,正是用蛮族领地特产的高岭土烧制。荷花注意到母亲指尖在盅沿轻轻摩挲,那是她们约定的暗号:火候已到。
\"松绑。\"荷花放下军报。年仅三十二岁的翰林学士蒲云舟立即上前,他腰间革带上别着的不是传统玉佩,而是新式测亩仪。当绳索落地时,黎狰突然暴起,却在看见林夫人慈母般的眼神时僵住——那目光与他记忆中早逝的生母竟有七分相似。
\"第一次放你,是因你族中妇孺无人统领。\"荷花将茶盅推到案几对面,\"第二次放你,是敬你为救部下独闯敌营。\"她忽然敲了敲案上铜鼓,鼓面新绘的荷花纹样在烛光下若隐若现——那是今晨林夫人亲手添的彩。
帐外传来孩童嬉闹声。黎狰扭头看去,他六岁的幼子正被林夫人揽在怀中,老妇人用绢帕轻拭孩子脸上的擦伤。小家伙手里攥着块芝麻糖,正是昨日林夫人巡视伤兵营时散发的。
\"铜鼓还你。\"荷花的声音将黎狰拉回现实,\"但我要你三日后到古榕坪,带着会耕田的族人。\"她朝蒲云舟使个眼色,年轻学士立即展开一卷绢布,上面是用朱砂新绘的《琼雷垦殖图》,每块田亩都标着实测数据。
林夫人忽然开口:\"黎首领可知这茶盅的妙处?\"她举起青瓷对着光亮,\"胎土本是粗粝之物,经七十二道工序方能透光。\"话中有话,黎狰青铜铠甲下的肌肉明显绷紧了。
蒲云舟趁机上前:\"下官改良的占城稻种,在琼州试种亩产增三成。\"他从袖中抖出几穗沉甸甸的稻谷,金灿灿的谷粒与蛮族传统祭祀用的瘦瘪谷种形成鲜明对比。黎狰不自觉地伸手,却在触及稻穗时如遭雷击——那触感让他想起父亲生前念叨的\"汉人良种\"。
当夜黎狰带着铜鼓消失在大营。林夫人坐在灯下修补一件小褂,那是白日里从蛮族孩童身上换下的破衣。\"三擒三纵,好比烧瓷的淬火工序。\"她穿针引线的动作优雅如抚琴,\"少一次则胎不坚,多一次则易裂。\"
荷花正在给母亲捶肩,闻言手指微顿:\"女儿担心朝中那些老学士...\"
\"蒲云舟不是已说服户部了么?\"林夫人笑着指向案头奏折,那上面有年轻学士力主\"蛮汉同税\"的朱批。窗外忽然传来铜鼓声,节奏不再是战时的急促,倒像极了蒲云舟昨日教蛮童唱的《插秧歌》。
三日后古榕坪,黎狰率三百族人前来。蒲云舟带着测量队走在最前,他改良的藤尺正被几个蛮族青年好奇地传看。当荷花亲手将秧苗递给黎狰时,这彪悍的蛮首突然单膝跪地,铜鼓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林夫人添绘的荷花纹样此刻清晰可见。
\"铜鼓...在我族相当于玉玺。\"黎狰声音嘶哑。他解下腰间人耳骨链扔进火堆,爆响声中,许多蛮族妇女也取下类似饰品。林夫人适时地捧出一叠小衣,都是她这几日带人赶制的棉布衫。
蒲云舟在田埂上展开《农政新书》,指着其中一页给黎狰看:\"这稻种原产自古越地,你们本是同源。\"他卷起袖子示范插秧,露出手臂上被太阳晒出的分界线——这条日夜劳作的痕迹,比任何说辞都更有说服力。
秋收时节,黎狰押送十车新稻到雷州府衙。林夫人特意在粮袋上绣了铜鼓纹样,与荷花战袍的暗纹相映成趣。当夜庆功宴上,蒲云舟醉醺醺地与蛮族青年比试刀法,他使的竟是改良过的苗刀十三式。
宴席将散时,黎狰倒出三十六颗青铜扣。林夫人拾起一枚对着月光细看:\"倒是与云舟改良的犁铧材质相似。\"她意味深长地看向女儿。荷花会意,次日便奏请朝廷准蛮族以矿石换耕牛。
当黎狰夫人收到荷花所赠玉佩时,林夫人亲手为她系在铜鼓绳结上。年轻蛮妇突然落泪——那玉佩的络子打法,与她祖母所传如出一辙。蒲云舟在旁记录这一幕时,笔下《琼雷风土记》的墨迹未干,其中\"夷夏同风\"四字被晨露晕染,恰似古榕坪上新生的露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