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禹共和国·首都远郊·九鼎英烈陵园|5月5日 07:02**
清晨的薄雾如同未干的泪痕,低低地缠绕在陵园墨绿色的松柏之间。空气清冽,带着泥土和草木的微腥,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属于石料与死亡的冰冷气息。这里安眠着为守护华禹而牺牲的九鼎英魂,每一块墓碑下,都沉睡着一段被血与火淬炼过的忠诚,和戛然而止的人生。
陵园深处,一片相对僻静的坡地上。漆雕墨站在两块并排的墓碑前,像一尊刚从冰海里捞起的石像。他穿着便服,深色的外套裹着紧绷的身躯,隔绝了微凉的晨风,却隔绝不了内心翻涌的冰寒。他刚刚经历了一场跨越星空的搏杀,轨道站外缆绳的应力尖啸犹在耳畔;安全屋内柳眠痛苦蜷缩的身影,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视网膜。而此刻,他站在这里,站在沉默的石头面前,面对的是另一场无声的、却同样残酷的战争。
左边,是他的父亲,漆雕岳。墓碑简洁而庄重,只有姓名、生卒年月和一个代表军方技术荣誉的简徽。照片上的男人面容刚毅,眼神锐利,与漆雕墨有七分相似,只是少了岁月的风霜,定格在生命最炽热的年华。关于他的死,官方记录永远停留在那场代号“星坠”的近地轨道资源争夺战中的“意外事故”。事故报告冰冷、详尽,逻辑严密,像一台精密机器吐出的铁屑,将所有的疑问、不甘、甚至那隐隐指向父亲操作失误的暗示,都深深掩埋。对年幼的漆雕墨而言,这份报告是盖棺定论的铁幕,是“父亲不够完美”的耻辱烙印,是横亘在父子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冰冷鸿沟。他选择了逃离,用九鼎局的制服包裹起这份复杂的伤痛,将对父亲模糊的敬仰与深埋的怨怼,统统转化为对职责近乎偏执的坚守。他守护着“苍穹之链”,仿佛守护着父亲未能完成的遗志,却又拒绝去触碰那尘封的伤口。
右边,是申屠晦。这位被“牧鱼者”精心陷害、最终在卫生间里用氰化物结束了自己生命的内务处技术主管。墓碑同样简洁,照片上的他戴着眼镜,神情温和中带着一丝技术人员的执拗。他是尉迟锋的白皮书里,第一个被正式追认为烈士的“深潜者”受害者。他的死,是九鼎局内鬼疑云撕裂的第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是信任崩塌的起点,更是漆雕墨心中无法释怀的沉重——申屠晦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是否曾渴望过援手?是否在绝望中诅咒过九鼎的无能?
漆雕墨的目光在两块墓碑间缓缓移动。父亲的刚毅与申屠晦的温和,在晨光熹微的薄雾中,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窒息的对比。他们都倒在了“守护”的路上,一个倒在遥远的过去,一个倒在触手可及的现在。一个死于“意外”的疑云,一个死于精密的嫁祸。历史的尘埃与现实的鲜血,在此刻交织,沉甸甸地压在漆雕墨的肩头。
他带来了祭品。给父亲的,是一瓶烈酒——他记忆中父亲偶尔会抿一口的那种,辛辣、灼喉,仿佛能烧穿所有的沉默与隔阂。他拧开瓶盖,浓烈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草木的清冷。琥珀色的液体缓缓倾倒在墓碑前冰冷的石板上,迅速渗入泥土,只留下深色的湿痕,如同无声的泪。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一躬,迟到了十几年,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愧疚、怨怼、迟来的理解,以及那被“星坠”阴影扭曲的父子之情。
给申屠晦的,是一束洁白的菊花。花瓣上还带着清晨的露水,在微光下晶莹剔透,象征着无辜与冤屈。他将花束轻轻放在墓碑前,手指拂过冰冷的碑面。他想起了尉迟锋在礼堂宣读申屠晦追认烈士时,那强忍的悲痛和眼中的血丝;想起了澹台镜在分析申屠晦死亡现场时,镜片后那冰冷的、近乎愤怒的专注。申屠晦的死,像一根毒刺,扎进了整个九鼎的心脏。
就在他直起身,准备离开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地时,眼角的余光,猛地被左侧父亲墓碑后方,那片低矮冬青灌木丛遮掩的阴影处,一个突兀的凸起攫住了!
那里,紧挨着漆雕岳墓碑的边缘,几乎被灌木完全遮挡的地方,赫然立着一块… **新的墓碑**!
没有名字!
没有照片!
没有生卒年月!
甚至连最基本的九鼎徽记都没有!
只有一块粗糙的、未经打磨的、仿佛仓促安放的花岗岩,沉默地矗立在泥土中,像一个突兀的、指向虚无的伤口!
第三块墓碑!
漆雕墨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这里是最核心的九鼎英烈长眠之地!每一块墓碑的安放都需最高级别的审核与备案!这块无名无姓的石头,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是谁安放的?它代表着谁?一个未被承认的牺牲者?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还是… 某种指向未来的、不祥的预言?
他拨开湿冷的灌木枝叶,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一步步靠近那块粗糙的石碑。晨露打湿了他的裤脚,泥土的腥气混合着青草的味道涌入鼻腔。墓碑的粗糙表面在晨光下泛着湿漉漉的冷光。他蹲下身,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拂去墓碑基座边缘沾染的泥土。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冰冷石面的刹那!
指尖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异样的金属触感!不是石头!
他眼神一凝,手指迅速而小心地在基座边缘的泥土里抠挖。潮湿的泥土被拨开,露出了一个被刻意掩埋的小坑。坑底,静静地躺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块军牌。
不是现代九鼎局制式的电子身份牌。而是老式的、已经淘汰的、由两片不锈钢薄片组成的“狗牌”。边缘有些磨损,链子已经锈蚀断裂。上面刻着部队番号、血型和士兵编号。编号:**ht-7305**。
漆雕墨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急剧收缩!
这个编号… 他见过!
在尘封的“星坠事件”绝密档案的附录里!在父亲漆雕岳事故现场附近,一块被爆炸冲击波扭曲、勉强辨认出编号的… **属于另一名牺牲技术士兵的军牌照片上!** 档案记录,那名士兵叫… **贺涛**!与父亲同属一个技术保障小组!在“星坠”事故中… **尸骨无存**!
贺涛的军牌…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父亲墓碑旁这块诡异的无名墓碑下?!
难道… 这块无名墓碑,是为贺涛立的?一个尸骨无存、在官方记录中早已被遗忘的名字?是谁为他立的?父亲当年的战友?还是… 知晓内情的人?
无数疑问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漆雕墨的大脑。他猛地将军牌翻过来!
军牌背面,没有名字。只有一行极其潦草、仿佛是用尖锐物在金属表面仓促刻划出来的小字,笔画深深嵌入,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毒与不甘:
**【债未偿,魂不归。】**
**【星坠非天灾。】**
“星坠非天灾”!
五个字,如同五道惊雷,在漆雕墨的脑海中轰然炸响!瞬间击碎了他心中那座由冰冷报告构筑了十几年的、关于父亲死亡的认知高墙!
不是意外!
不是天灾!
是… **人祸**?!
父亲的死… 另有隐情?!贺涛的尸骨无存… 也与此有关?!
档案里指向父亲操作失误的模糊暗示… 难道是… **精心设计的嫁祸**?!
是谁?!
隗枭?!那个因“星坠”而毁容、怀着刻骨仇恨的“夜枭”?他的复仇,难道不仅仅是因为竞争失败,更是因为… 他知晓“星坠”的真相?!他父亲的死,难道也是这阴谋的一部分?!
“嗡——!”
腕上的加密通讯器突然震动!是佟烈的紧急通讯请求!
漆雕墨瞬间从巨大的震惊和滔天的愤怒中强行抽离!他将军牌死死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仿佛要嵌入血肉。他深吸一口气,接通通讯,声音竭力保持平稳,却依旧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沙哑:“佟局?”
“漆雕!立刻返回瀛洲!”佟烈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 惊疑,“澹台镜刚刚发来最高优先级分析报告!她通过逆向解析柳眠遭遇的‘生物-能量共振’攻击模式,结合轨道虱群活动数据… 成功定位了‘收割者’下一次攻击的潜在能量聚焦点!坐标… **指向瀛洲市滨海区… ‘观澜’滨海度假酒店顶层停机坪!时间… 就在今天正午12点!**”
滨海度假酒店?!那不是…
漆雕墨的心脏再次被狠狠揪紧!那不是澹台镜安置柳眠的那个“绝对安全”的滨海安全屋所在区域的… **地标性建筑吗**?!
“更关键的是!”佟烈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寒意,“澹台镜在能量模型中发现了一个… **强制同步的‘镜像’信号源**!它像一个影子,与柳眠的生命体征共振点如影随形!它的位置… **就在你所在的英烈陵园!坐标精确匹配… 陵园管理处地下档案库的备用服务器节点!**”
陵园管理处?!地下档案库?!
漆雕墨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陵园入口方向的管理处小楼!一股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
“牧鱼者”… 或者说“收割者”… 它的目标从来不止一个!
它利用柳眠与虱群的诡异共振作为能量桥梁,同时锁定了两个地点!
一个,是柳眠所在的“安全屋”区域,要彻底抹杀这把“钥匙”!
另一个… 竟然是存放着九鼎英烈(包括“星坠”事件相关档案!)原始档案的陵园地下服务器节点!它要… **摧毁历史**?!
军牌冰冷的触感在手心燃烧。
无名墓碑在晨雾中沉默。
佟烈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深海的阴影,终于将獠牙… 伸向了生者与死者的最后防线!
漆雕墨缓缓站起身,将那块刻着“星坠非天灾”的军牌,紧紧攥在手中,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他最后看了一眼父亲漆雕岳的墓碑,又看了一眼旁边那块无名的、粗糙的花岗岩,目光最终落在申屠晦温和的照片上。
未说之言,沉埋于三块墓碑之下。
而新的风暴,已然在滨海与陵园同时… 掀起了死亡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