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没有急着动手挖掘。
他先是绕着废墟走了一圈，仔细观察着每一处细节。
大火确实烧得很彻底。
木质结构几乎都化为了灰烬。
地面也被高温炙烤过，呈现出一种焦黑的硬壳。
守夜人们清理得很草率，只是将主要的残骸收集起来埋葬，很多细小的东西依然散落在原地。
夜雨蹲下身，戴上一副厚实的皮手套，开始小心翼翼地拨开表层的灰烬。
他的动作很轻，避免破坏可能存在的脆弱线索。
灰烬下面是烧焦的泥土，还有一些扭曲变形的金属碎片。
大多是些寻常的家具零件，或者烧熔的器皿。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夜雨耐心地搜索着，如同在沙砾中寻找黄金。
他翻开一块烧焦的木板，下面露出一截被压弯的铁管，看起来像是某种蒸馏设备的部件。
他捡起一小块熔化的玻璃，曾经或许是某个药剂瓶。
一切似乎都指向了彻底的毁灭。
难道真的什么都没留下？
夜雨皱起眉头。
他不相信。
亚伯克隆比那样偏执的人，一定会留下些什么。
他的目光扫过废墟的角落，那里有一堆烧得半熔的金属块，似乎是炼金台的残骸。
他走过去，用靴子踢了踢那堆东西。
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他俯下身，仔细查看。
大部分是些坩埚、钳子、支架之类的工具残骸，已经和烧熔的金属凝固在了一起。
忽然，他的目光被金属块缝隙中的一点异样吸引了。
那是一个小小的，几乎被烧黑的金属徽记，半嵌在熔化的铁块里。
形状很奇特，不像是暴风城或者洛丹伦常见的纹章。
夜雨小心翼翼地用匕首尖端去撬。
金属徽记很小，只有指甲盖那么大，边缘已经被高温熔蚀得有些模糊。
但依稀还能辨认出，那似乎是一条盘踞的，有着狰狞头颅的……龙？
而且不是红龙或青铜龙那种相对平和的形态。
这条龙的线条充满了力量感和一种……黑暗的威严。
黑龙！
夜雨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几乎就是黑龙军团的象征！
虽然可能只是某个贵族家族的纹章恰好用了龙的图案，但在这种情境下，结合之前的猜测，这个发现几乎就是铁证！
他小心地将这枚滚烫的徽记用一块布包起来，贴身收好。
这还不够。
他需要更直接的证据。
他的视线再次投向废墟中心。
如果亚伯克隆比有重要的笔记或者研究成果，他会放在哪里？
明面上肯定会被烧毁。
那么……地下呢？
很多炼金师都有建造地下室或者密室的习惯，用于存放危险品或者进行秘密实验。
夜雨开始在废墟中心区域仔细探查地面。
他用战锤的柄端轻轻敲击地面，倾听声音的变化。
大部分地方都是实心的闷响。
但在靠近原本应该是小屋后墙的位置，他敲下去时，听到了一声略显空洞的回音。
“找到了！”
夜雨精神一振。
他清理掉那片区域的灰烬和碎石，露出了下面被烧得发黑但并未完全损毁的石板。
石板的边缘有明显的缝隙。
这下面一定有空间！
他尝试用匕首撬动石板，但石板很重，而且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夜雨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战锤。
圣光的力量开始在他体内流转，但他并没有直接使用神圣法术，只是将力量灌注到双臂。
“嘿！”
他低喝一声，用战锤的底部猛地砸在石板的边缘。
“咔嚓！”
一声脆响，石板边缘裂开了一道口子。
他再次发力，连续几下重击。
终于，厚重的石板被他硬生生砸开了一个角，露出了下面黑漆漆的入口。
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味和淡淡化学药剂味道的浑浊空气，从入口处涌了上来。
夜雨没有立刻下去。
他先是探头往里看了看。
下面是石质的台阶，蜿蜒向下，通往未知的黑暗。
他从背包里取出一支火把，用打火石点燃。
橘红色的火焰跳动着，驱散了入口处的黑暗。
他将火把向下探了探，确认没有明显的陷阱或者毒气。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握紧战锤，小心翼翼地沿着台阶走了下去。
地下室并不大。
空气异常浑浊，呛得人有些咳嗽。
这里似乎并没有受到地面大火的直接波及，但弥漫着一股长期封闭的霉味和灰尘的味道。
借着火把的光芒，夜雨看清了里面的景象。
墙边堆放着一些木箱和麻袋，上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角落里还有一个小型的炼金实验台，上面散乱地放着一些烧杯、蒸馏器皿，但大多已经空了，或者积满了灰尘。
墙壁上挂着一些图表，但纸张已经受潮发黄，字迹模糊不清。
看起来，这里更像是一个储藏室，而非核心的实验室。
夜雨有些失望。
难道这里也没有关键线索？
他开始检查那些木箱和麻袋。
大部分装的是些普通的炼金材料，草药、矿石粉末、动物骨骼之类。
有些已经腐烂变质，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当他打开最后一个靠墙的木箱时，动作停住了。
这个箱子比其他的要小一些，也更坚固，上面甚至还有一个锈迹斑斑的铁锁，不过已经被暴力破坏了。
箱子里没有装材料。
而是整齐地码放着几本厚厚的笔记。
笔记的封皮是某种鞣制过的皮革，看起来很耐用，但也布满了灰尘和霉斑。
夜雨心中一喜，连忙拿起最上面的一本。
他吹开封皮上的灰尘，小心翼翼地翻开。
里面的字迹很潦草，但很清晰，正是亚伯克隆比的笔迹。
这显然是他的炼金笔记！
夜雨快速翻阅着。
前面大部分内容都是关于各种药剂的配方、实验记录、材料特性分析等等，虽然复杂，但还在正常炼金术的范畴内。
他耐着性子继续向后翻。
终于，笔记的后半部分，内容开始变得不同寻常。
字迹变得更加狂乱，涂改的地方也越来越多。
开始出现一些他从未见过的符号和公式，旁边用红色的墨水标注着各种注释，充满了偏执和疯狂的臆测。
“……生命能量的转化……灵魂的锚点……不，还不够……需要更强大的催化剂……”
……来自北境的寒铁，无法承载灵魂的余温……南洋的火山石，能量过于狂暴……必须找到一种……既稳定又强大的介质……”
字里行间透出的焦虑与日俱增。
夜雨翻得更快了，指尖沾染上陈年的灰尘与墨迹。
某一页，笔迹骤然一变，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狂喜。
“成功了！来自‘那位女士’的新配方！一种前所未见的能量萃取方式！”
“材料……有些特殊。需要新鲜的……‘容器’。”
旁边的空白处，画着一个扭曲的、类似灵魂石的草图，但结构更加复杂，充满了令人不安的尖刺与螺旋。
“她称之为‘邪能’。一种……充满毁灭与再生力量的绿色火焰。”
邪能！
夜雨的呼吸微微一滞。
果然如此。
那憎恶体内残留的精纯能量，就是这个！
这绝非凡人炼金师能够独立研究出来的领域。
亚伯克隆比背后，一定有人在引导，在提供技术和材料！
笔记继续向下。
“伊丽莎的身体在衰败……传统的治疗方法已经无效……时间不多了……”
“但‘那位女士’说，邪能可以……可以填补生命的空缺，赋予新的‘活力’。”
“只要有足够强大的意志，就能驾驭它，就能……让她回来。”
字迹在这里变得有些颤抖，仿佛书写者内心正在进行激烈的挣扎。
“复活……不，是‘重塑’。用更强大的力量，塑造一个永不凋零的她。”
夜雨感到一阵恶寒。
这个疯子，他根本不是要复活妻子。
他是想用邪能，将他妻子的尸体，改造成一个永远不会离开他的……造物。
他所谓的爱，早已在失去的痛苦和禁忌力量的诱惑下，扭曲成了彻头彻尾的占有欲和疯狂。
笔记中开始出现对“那位女士”的描述，虽然语焉不详，但充满了敬畏与依赖。
“她智慧超群，对炼金术的理解远超凡人。”
“她似乎……对暴风城的某些贵族颇有微词，尤其是那个傲慢的威尔斯伯爵。”
“她说，威尔斯伯爵代表着守旧与迂腐，是阻碍知识进步的绊脚石。”
“她承诺，只要我的研究成功，就能让那些曾经轻视我的人，付出代价。”
威尔斯伯爵！
夜雨想起了亚伯克隆比提到这个名字时，那刻骨的怨毒。
原来如此。
不仅仅是失去妻子的痛苦，还有长久以来怀才不遇的怨愤，以及被“那位女士”刻意挑拨的仇恨。
这一切，都成了将亚伯克隆比推向深渊的燃料。
而“那位女士”……
一个身在暴风城，拥有高深知识，能够提供邪能相关技术与材料，并且对威尔斯伯爵抱有敌意（或者说，善于利用这种敌意）的女性。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卡特拉娜·普瑞斯托。
奥妮克希亚。
那条善于玩弄人心，以腐化和混乱为乐的黑龙公主。
是她在幕后，一步步将一个本性或许不坏，但内心脆弱、充满执念的炼金师，诱导成了研究禁忌邪能的疯子。
夜雨继续翻阅。
后面的记录越来越混乱。
充满了失败的实验，扭曲的生物残骸素描，以及对邪能力量时而恐惧时而迷恋的矛盾描述。
“……能量过于狂暴，难以控制……实验体发生剧烈排斥反应……”
“……必须找到更稳定的灵魂容器……伊丽莎的身体是完美的，但需要……需要一个强大的‘核心’来约束邪能……”
“……憎恶的构造图……‘那位女士’提供的……真是……天才的设计……”
憎恶！
原来那只被守夜人摧毁的怪物，其制造蓝图，也是来自奥妮克希亚！
她不仅提供了理论和材料，甚至连具体的“产品设计”都想好了。
亚伯克隆比，从头到尾，都只是她手中的一枚棋子，一个用来在夜色镇制造混乱和恐惧的工具。
笔记的最后几页，记录了伊丽莎被“复活”后的情况。
字迹潦草，墨迹深浅不一，仿佛是在极度激动或恐惧的状态下写成的。
“她醒了……她真的醒了……”
“眼睛……她的眼睛变了颜色……是那种可怕的绿色……”
“她不认识我了……她只想……攻击……”
“力量太强了……我控制不住……”
“守夜人来了……不……不能让他们毁了她……”
“她逃走了……我必须……必须找回她……”
再往后，就是大片的空白。
亚伯克隆比的记录，到此为止。
夜雨合上笔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真相大白了。
没有亡命鸳鸯，没有炼金术的疯狂最终反噬。
只有一个可悲的炼金师，在丧妻之痛和外界的恶意诱导下，一步步踏入了邪能的深渊，最终被自己亲手制造的、融合了妻子尸体与邪恶力量的怪物所吞噬（或者同归于尽）。
而真正的幕后黑手，却依然隐藏在暴风城的权力中心，笑看这一切的发生。
夜雨将几本笔记都小心地收进背包里。
这些东西，或许不足以直接指控一位女伯爵，但却是揭露真相的重要线索。
他站起身，用火把最后扫视了一圈这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
除了那些无用的材料和废弃的设备，似乎再没有其他有价值的东西了。
等等。
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个小小的炼金实验台上。
在一堆打碎的玻璃器皿和凝固的药剂残渣下面，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他走过去，用匕首拨开那些杂物。
那是一枚小巧的、用黑曜石打磨成的徽章。
徽章的形状，和他之前在废墟里找到的那个金属徽记一模一样。
一条盘踞的、狰狞的黑龙。
但这枚黑曜石徽章保存得更加完好，细节也更清晰。
龙的鳞片，利爪，甚至那双闪烁着恶意光芒的眼睛，都雕刻得栩栩如生。
夜雨拿起徽章。
入手冰凉，带着一种奇异的质感。
而且，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丝微弱但纯粹的暗影能量，正从徽章内部散发出来。
这绝不是普通的装饰品。
更像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或者某种用于联络、传递信息的媒介。
是“那位女士”给亚伯克隆比的信物？
夜雨将这枚黑曜石徽章也收了起来。
线索越来越清晰，直指暴风城的那位黑龙公主。
他熄灭火把，地下室重新被黑暗吞噬。
夜雨沿着石阶向上走去，重新回到了地面。
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偏西，阳光更加黯淡。
废墟在阴影中显得更加鬼魅。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块歪斜的墓碑。
“亚伯克隆比与伊丽莎长眠于此。”
或许吧。
但炼金术的疯狂，以及那背后更深沉的恶意，显然没有与他们一同安息。
夜雨整理了一下背包，将战锤重新背好。
他的眼神平静，但深处却燃烧着一簇小小的火焰。
他转身，大步离开了这片被诅咒的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