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后厨的铜门栓发出轻响,何大清肩头落着未化的雪粒子迈进门槛。十二口柏木桶在青砖地上摆成梅花阵,每条四腮鲈的尾鳍都结着薄霜,在羊角灯下泛着琉璃色。
\"醒鱼。\"何大清将铁勺往灶台一磕,八个帮厨立刻围上来。何雨柱抄起葫芦瓢,舀起冰水往桶里添。林默注意到他特意绕开那条尾鳍带伤的鲈鱼,冰水沿着桶沿旋出细小的涡流。
何大清掀开最中间的柏木桶,指尖蘸了冰蟾散点在鱼鳃。原本僵直的鲈鱼突然摆尾,溅起的水珠在半空凝成冰晶。帮厨们倒抽冷气——这手法他们见惯了的,但今晨鱼尾甩出的弧度格外凌厉,竟在桐油案板上刻出道白痕。
\"备料。\"何大清褪去棉袍露出玄色短打,袖口三道金线绣着东兴楼的楼徽。林默看着十二个青花瓷钵次第排开:头茬香葱只取三寸葱白,镇江香醋要隔年陈酿,连花椒都是蜀地贡品,粒粒裂着金丝纹。
何雨柱拎起尾鳍带伤的鲈鱼往砧板一摔,枣木砧突然发出空响。林默瞥见砧板背面嵌着块铜牌,隐约是前清御膳房的印记。刀光起落间,鱼身已分成三段:鱼头连着三寸嫩肉,中段骨肉匀亭,尾段薄如蝉翼却不断鳞。
\"金齑玉鲙要现片现吃。\"何大清用铁勺敲了敲冰鉴,帮厨们忙捧出羊脂玉盘。林默见他取鱼中段置于冰鉴,刀刃斜切入鳞,每片鱼肉都带着层水晶似的冰衣。鱼片落入玉盘时竟自动卷成牡丹状,鱼尾伤口的冰碴在刀锋下碎成齑粉,混着蜀椒末撒在花心。
蒸笼腾起白雾时,何雨柱正往鱼头里填蟹膏。林默发现他用的不是寻常湖蟹,而是辽东冰海紫蟹——蟹膏里拌着鸡头米大小的鲟鱼子,用绍兴女儿红腌了足足七日。填好的鱼头盛在钧窑浅钵里,底下垫着冬笋片,正要上笼却被何大清拦住。
\"慢着火。\"何大清抽掉两根柴,火星子溅在青砖地上,\"武火攻皮,文火养髓。\"说着掀开蒸笼,往鱼眼里各滴一滴琥珀色的液体。林默嗅到参香——竟是长白山老参泡的玉泉酒。
后厨忽然飘进檀香,王福挑帘进来,翡翠扳指磕在门框上叮当作响。\"参议要在西花厅会客,加道龙凤呈祥。\"他袖口露着半截礼单,林默瞧见\"中央银行\"的金漆字样。
何大清眉头都没动,铁勺在灶台划了道弧:\"劳烦管家差人取宣德炉来。\"话音未落,何雨柱已从条案下拖出个铜炉,炉腹蟠螭纹里还沾着香灰。林默这才发现炉内铸着鱼骨纹,正是前明内造的形制。
何大清将鱼骨码进铜炉,浇上花雕酒点燃。蓝火苗舔着炉壁时,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锡盒,挑了点冰蟾散撒入火中。烈焰骤变成青白色,鱼骨在火中蜷曲成飞凤状,龙眼核在炉底噼啪炸响——竟是用糖稀塑出了龙形。
上汤的时辰到了。何大清揭开老砂锅,二十年陈的火腿吊出琥珀色汤底,滚着拇指大的瑶柱。林默见他舀汤不用勺,却使个竹筒做的虹吸管,清汤过筛时滤网竟是用鲈鱼鳔绷的。汤入青瓷盅的瞬间,何雨柱往盅底放了片银鳞,遇热卷成莲花托住鱼丸。
\"传菜!\"王福的吆喝带着颤音。十六个丫鬟捧着描金漆盘鱼贯而入,林默注意到她们腕间都系着红绳——王府规矩,伺候贵客的丫鬟不许戴首饰。
西花厅的八仙桌已换成西式长案。何大清立在屏风后,看丫鬟们布菜。金齑玉鲙摆在景泰蓝冰船上,鱼片牡丹遇热气渐次绽放;龙凤呈祥在宣德炉里滋滋作响,龙形糖稀裹着焦香鱼骨;最妙是那道八宝琉璃羹,冻住的汤羹里封着活虾,虾须还在琥珀色胶冻中微微颤动。
王参议员扶着文明杖进来,美式猎装下露出半截杭绸裤脚。他先舀了勺琉璃羹,银匙敲碎胶冻的刹那,醉虾突然弓身弹起,虾尾在盏沿扫出个水痕。\"这虾...\"
\"什刹海冰层下捂了半月的醉虾。\"何大清从屏风后转出,铁勺柄上缠着王府的朱红穗子,\"用同仁堂的冰片吊着魂。\"
\"这刀工,怕是比得上前清凌总管。\"王参议员忽然用文明杖点了点地,杖头镶着的翡翠正对着何大清,\"听说凌总管最拿手的是一鱼八吃?\"
老厨子躬身时,铁勺在青砖地划出半圆:\"凌公公的徒弟,如今在同仁堂制冰蟾散。\"说着掀开最后一道攒盒,八格小盏里盛着鱼鳞冻、鱼鳔胶、鱼脑豆腐...最中间那格却是空的。
\"好个'无中生有'!这空盏盛的是鲈鱼魂吧?\"文明杖重重一顿,\"赏!\"
回廊的穿堂风卷着雪沫子,何大清把红封揣进怀里时,林默听见银元相撞的脆响。后厨的灶眼还焖着最后一道火,砂锅里咕嘟着鱼杂粥,米油裹着碎鱼骨在粥面旋出太极纹。
砂锅盖掀开的刹那,米香混着鱼腥涌出后厨。林默往灶膛添柴时,听见前院传来汽车鸣笛声——三长两短,像是某种暗号。
何雨柱突然踢翻烧火凳:\"爹,那帮丘八又来了!\"话音未落,四个穿美式军呢大衣的军官已踹开后厨角门。为首的中校领章镶着金梅花,马靴上的冰碴在灶火里映出寒光。
\"王参议说犒劳弟兄们。\"中校的枪管挑起砂锅盖,蒸汽在他络腮胡上凝成水珠,\"这粥...\"
\"军爷稍候。\"何大清铁勺一横挡住枪管,\"给您备了什锦火锅。\"说着掀开地窖活板,冷气裹着二十个青花坛子窜上来。林默认出这是前日被稽查队截去的六条鲈鱼——鱼身腌在绍兴黄酒里,酒糟中掺着冰蟾散,鳞片竟还泛着鎏金色。
中校的副官突然用刺刀撬开坛封,刀尖剜起块鱼鳃肉就往嘴里送。何雨柱的拳头在围裙下攥得发白——那本是预备给东交民巷孤儿院的年礼。
\"报告长官,是四腮鲈!\"副官嘴角还挂着酒糟,\"跟军需处前天丢的那批...\"话没说完就被中校踹翻在地,马靴碾着他的手指:\"何师傅是王参议的贵客,能偷军粮?\"
林默瞥见地窖暗格里闪过紫光——半匹瑞蚨祥蜀锦盖着几个美制罐头,商标上的鹰徽被烛火照得忽明忽暗。何大清不动声色挪步挡住视线,铁勺在铜锅边敲出脆响:\"劳驾军爷移步花厅。\"
火锅端上桌时,西花厅的西洋钟正敲响十下。中校的勤务兵突然抬进个铁皮箱,开锁时露出整箱中央银行封条的金条。王参议的文明杖在地毯上顿了顿:\"宋师长这是...\"
\"剿总刚批的冬装费。\"中校掏出手枪压在金条上,\"听说何师傅的冰蟾散能保鲜,借两坛子腌臜物。\"枪口有意无意扫过那尾带伤的鲈鱼。
火锅突然沸得厉害。何大清舀起勺汤,琥珀色汤液里沉着鱼脑冻:\"这汤头用着保定军校旧址挖出的汉砖煨的,水火中和,最解燥气。\"林默看见汤底沉着几枚带牙印的子弹头——正是那日稽查队用的美制弹壳。
觥筹交错间,副官醉醺醺摸向端菜的丫鬟。红绳在腕间勒出血印,描金漆盘里的鲟鱼子抖落在地。王参议的文明杖突然横在姑娘腰后:\"宋师长,您卫兵皮带扣松了。\"
众人哄笑时,林默看见中校的勤务兵正往火锅里倒粉末。冰蟾散遇热腾起青烟,醉虾在红汤里疯狂弹跳,溅起的油星子在将校呢大衣上烫出小洞。
何大清眼神一凛,但并未声张。他悄悄朝何雨柱使了个眼色,何雨柱会意,转身往后厨走去。
这时,宋师长哈哈笑着,夹起一只醉虾放入口中,嚼了几下后说道:“这冰蟾散果然神奇,让食物别有风味。”王议员也跟着附和。
何雨柱很快返回,手中多了一把特制的大勺。就在勤务兵准备再倒粉末时,何雨柱迅速用大勺搅拌火锅,看似不经意地搅乱了勤务兵的动作。
王议员皱了皱眉,看向勤务兵,勤务兵心虚地低下了头。何大清见状,赶忙笑着说:“军爷莫怪,这孩子许是心急想让各位尝鲜呢。”
王议员哼了一声,也就不再追究。宴会终于接近尾声,宾客们陆续散去。林默等人开始收拾东西。林默小心地将剩下的食材归拢,何雨柱则忙着洗刷餐具。何大清默默地清点着厨房器具,目光不时扫向后厨角门,像是防备着什么。
当最后一件厨具洗净收好,何大清长舒了一口气。林默将用过的调料瓶一一盖上盖子,放进布袋里。此时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何雨柱望着窗外发愁,这么大雪天赶路可不轻松。
“走吧。”何大清扛起装着炊具的箱子,率先往外走。林默和何雨柱赶紧跟上。踏出王府大门,一阵寒风吹来,林默不禁打了个寒颤。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走着,身后的王府逐渐模糊在风雪之中。突然,何雨柱小声嘟囔了一句:“今天可真是惊险。”林默深有同感地点点头。而何大清只是默默赶路,想着下次再有这种事可不能轻易应承下来了,毕竟这世道人心险恶,稍有不慎就可能惹上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