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靖的手紧紧攥住车把,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七岁那年暴雨夜,奶奶把发烧的她推出堂屋,她总说“女娃读那么多书没用”,就连爸爸牺牲后,奶奶抹着眼泪念叨的,也是“老安家没了顶梁柱”,而不是失去儿子的悲伤。
此刻大伯那句“她总说后悔没疼过你”,轻飘飘地落在耳里,却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知道了。”她的声音干涩得像是吞了把沙。
大伯沉默片刻,语气里多了几分恳求:“你爸走后,你就没回来过。不管咋说,她也是你奶。你要是能回来看看……”
“好!”安靖此刻答应的干净利落。
挂断电话,安靖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恍惚片刻,重新发动车子朝着银行疾驰而去。取了钱后又往明月轩赶。
抵达时十一点多,小区里静悄悄的,偶尔传来几声孩童嬉笑。推开门,张秀莲戴着橡胶手套正在擦茶几,清洁剂的柠檬香扑面而来:“小靖回来啦,吃了早饭吗?”
“阿姨,吃过了。”安靖垂眸应了声,径直朝房间走去。很快她拿出一个小行李箱,她打开衣柜,捡了几套衣服往行李箱里塞。
张秀莲站在门口欲言又止,今早陆鸣野站在玄关的模样突然闪进脑海——胡茬吧啦,眼下乌青,得知安靖不在时,连说“谢谢”的声音都带着沙哑。她犹豫再三终是开口:“小靖,你和小陆……”
安靖抬头看着张秀莲眼底的担忧,“阿姨,您别担心,我们没事。”行李箱拉链发出刺耳的声响,顿了顿道,“阿姨,我奶病重,我得回老家一趟。最近这段时间,要辛苦您多照顾妮妮了。”
张秀莲看了一眼的行李箱:“放心去吧,家里有我。”随后道,“那我去做中饭,吃了中饭再走。”
安靖在取的钱里拿一万放张秀莲手里道,“阿姨,我不吃了,赶车。给您取了一万买菜!您在家别省。”
张秀莲急得直摆手,橡胶手套还滴着水:“使不得使不得!上次你给的买菜钱还搁抽屉里呢,我自己也有钱!”她追着安靖往客厅去,安靖转身时眼底浮着血丝,强撑着笑道:“阿姨,您收着,不然我路上都不安心。”不等老人推辞,她抓起手机放进口袋又补了句:“要是不够,您随时说。”
张秀莲叹了口气,拉住安靖的手:“路上千万注意安全,到了报个平安。”
“知道了,阿姨。”安靖挥了挥手,快步出了客厅,听见张秀莲在身后念叨“路上带点吃的”。
高铁站的电子屏闪烁着车次信息,安靖盯着“潇城”二字。对奶奶复杂的情感在心底翻涌。这么多年,心中的怨怼未曾消散,可听闻奶奶病重,又难以做到无动于衷。检票的广播声响起,她拖着行李箱随着人流缓缓前行。
高铁启动时,窗外的城市风景飞速倒退成模糊的色块。安靖刚在座位上坐稳,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低头瞥见屏幕上陆鸣野三个字在不断跳动,她犹豫了再三,最终将它调成静音塞进包里,她不知道怎么处理感情问题,那就先冷处理吧。闭眼睡觉。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反正到箫城要五个小时。
陆鸣野握着手机,屏幕上那串未接来电的数字还在不断攀升。他站在办公室落地窗前,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街道,心底的烦躁如野草般疯狂生长。今早在二十楼扑了个空,现在连电话都不接,信息也石沉大海,安靖像是突然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他知道安靖是在躲着他,可他心里就是不滋味。陆鸣野深吸一口气,将手机塞抽屉里,开始工作起来,强压着自己分散注意力。可没有多久注意力却总不自觉地飘向抽屉,生怕错过安靖的消息。
好不容易结束一天的工作,陆鸣野将车停在地下车库,三步跨做两步,电梯数字跳动时,他望着自己在金属壁上扭曲的倒影,胡茬又长了些,眼底满是血丝。
推开20楼的房门,屋内飘着糖醋排骨的香气。妮妮举着作业本从沙发蹦起:“陆叔叔!你回来啦,你怎么长胡子了?”张秀莲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看见他的神情,叹了口气:“小陆,来吃饭吧。”
“阿姨,安安回来了吗......”陆鸣野边说边朝餐桌走去,张秀莲盛了碗汤推到他面前。说道:“她今天中午回老家了,说她奶奶病重。”
陆鸣野猛地抬头。看向张秀莲问,“她老家在哪?”
张秀莲摇了摇头,“不知道,她没有说。”
“她......没说什么时候回来?”陆鸣野声音发闷。
张秀莲又摇摇头,随后了向陆鸣野问,“小陆,你和小靖怎么了?”
他没有听见阿姨的问题,耳边不断回响着“奶奶病重”四个字。此时她一定需要他。
他站起身,椅子在地板划出刺耳声响。“阿姨,我先回去了。”话音未落,人已经冲到玄关。
他匆匆回到家中,努力让自己躁动的情绪平复下来。随后,他拿起电话,拨通了方志敏的号码,
“方叔,我是陆鸣野,”陆鸣野强迫自己镇定,“您能告诉我安靖老家地址吗?”
电话那头陷入死寂,久到陆鸣野以为被挂断时,才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你们吵架了?”不然昨天那个臭丫头说要归队,今天就回老家了。
陆鸣野赶紧解释道,“方叔,我们没有吵架,那个……我和她表白了……”
方志敏明白了,这个臭丫头又钻头尖了。叹了口气,“行,我等会把地址发你微信上。”
挂了电话,很快方志敏就把安靖老家的具体地址发了过来。得到信息后,他立刻在网上飞速查询前往该地的交通方式,然而结果却有些不尽人意,最近一趟能乘坐的高铁,发车时间竟然是明天早上九点……
此时的安靖,从箫城又转了去他们地级市的高铁。她堂哥早已安排车在高铁站接。到家已经是后半夜了。
当安靖的车停在家门口时,院子里静悄悄的,推开门,屋里弥漫着一股药水的味道。大伯守在床前,奶奶躺在床上,面容枯槁,往日的严厉早已被病痛消磨殆尽。听到动静,奶奶缓缓睁开眼睛,浑浊的目光在看到安靖的瞬间亮了起来:“小靖……” 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清。
安靖走到床边,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半晌才说出一句:“奶,我来了。” 奶奶颤抖着伸出手,安靖下意识地握住,老人艰难地将她的手往自己心口贴了贴,“以前……是奶不好……对不起。” 奶奶断断续续地说着,泪水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巾。
奶奶撑着最后一口气等着她回来。渐渐的声音越来低,握着她的手骤然松开,心电监护仪尖锐的警报声撕裂寂静,奶奶最后的气息化作一声绵长的叹息,消散在她掌心。
安靖没有哭,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握着奶奶渐渐冰冷的手,任时间流淌。
这些年积压的怨,此刻竟化作胸口密密麻麻的钝痛。原来有些怨恨,在生死面前终究抵不过血脉相连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