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棚内,死寂被寒风穿过破门的呜咽声填满。几支被遗弃的火把早已熄灭,只留下焦黑的木棍和刺鼻的烟味,混合着浓重的药味、血腥味,以及深冬渗骨的寒意。
陆守拙依旧跪坐在草铺边,身体因为巨大的消耗和精神冲击而微微颤抖,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齐先生按在他肩头的那股温和力量,如同涓涓细流,帮助他梳理着体内紊乱的气息,抚平着因心魔冲击而动荡的神魂。
他死死咬着下唇,舌尖的刺痛和口中浓郁的血腥味,不断提醒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刻——因仇恨失控,差一点亲手葬送了阿婆最后的生机!这份后怕与自责,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比身体的疲惫更加沉重。
“弟子…铭记于心!永不敢忘!”他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血泪的烙印,是对齐先生的承诺,更是对自己的鞭策。
齐先生收回手掌,深邃的目光扫过阿婆青灰依旧、气息微弱的面容,又落在那本静静躺在陆守拙怀中的残破《论语》上。方才残书在危急关头涌出的那股磅礴而温润的书卷之力,以及其中蕴含的“理”之韵律,让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更深的凝重。
“心魔初生,如影随形,需时时拂拭,以正心印自省,以浩然气涤荡。”齐先生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然眼下,救人仍是当务之急。”
他走到阿婆身边,再次探手搭脉。这一次,他的眉头并未完全紧锁。在陆守拙拼死守护和残书之力相助下,阿婆心脉处那点微弱的生命之火,虽然依旧在阴毒的侵蚀下摇曳不定,却比之前赵三踹门时稳固了许多,甚至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被精纯“理”之力涤荡过的生机。
“‘七日醉魂散’阴毒已深,深入膏肓,寻常药物难解。”齐先生缓缓开口,目光却投向窝棚外漆黑的夜色,仿佛穿透了重重屋舍,望向了青萍镇外莽莽的群山,“然天地造化,相生相克。此毒虽诡,却有一物可解其性。”
陆守拙猛地抬起头,黯淡的眼中骤然爆发出希冀的光芒:“先生!是什么?!”
“三阳草。”齐先生吐出三个字,“此草生于极阴寒潭之畔,汲取地脉寒气与日月精华,三叶轮生,叶脉隐现金纹,性极阳烈,蕴含纯阳生机,正是‘七日醉魂散’这类阴寒剧毒的克星。”
“三阳草…寒潭…”陆守拙喃喃重复,眼中光芒更盛,“在哪里能找到?弟子这就去!”
“青萍镇西北五十里,黑风岭深处,有一处终年不冻的‘寒月潭’。”齐先生的目光变得锐利,“潭水冰寒刺骨,潭畔或有此草踪迹。然…”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黑风岭地势险峻,多毒虫瘴气,更传闻有凶兽盘踞。寒月潭更是阴寒汇聚之地,寻常人靠近,片刻即会冻僵血脉。且三阳草性烈,采摘时需以玉器或自身精纯阳气包裹,否则离土即枯,药性尽失。此行…凶险异常。”
“弟子不怕!”陆守拙斩钉截铁,挣扎着就要起身,“只要能救阿婆,刀山火海弟子也敢闯!”
“莽撞!”齐先生低喝一声,无形的力量让陆守拙身形一滞,“你此刻心神损耗巨大,体内浩然气十去七八,如何闯那龙潭虎穴?不过是去送死!”
陆守拙身体一僵,看着草铺上气息奄奄的阿婆,巨大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
“阿婆心脉暂时无虞,有残书之力与你浩然气共同护持,或可再撑三日。”齐先生看着他眼中的痛苦,语气稍缓,“这三日,你需做两件事。”
“请先生吩咐!”陆守拙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其一,全力恢复。以正心印守定心神,引浩然气滋养己身。心不定,气不纯,去了也是枉然。”齐先生目光如电,“其二,感悟残书。你与它已有初步共鸣,尝试以正心印为引,沟通其内蕴藏的‘理’之力量。此力精纯浩然,或许能在寒潭阴寒中护你周全,亦能助你采摘三阳草。”
他顿了顿,沉声道:“三日后,若你恢复七八,心念稳固,老夫…陪你走一趟黑风岭。”
陆守拙浑身剧震!他没想到齐先生竟要亲自涉险!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冲散了心头的冰冷与绝望。
“先生大恩!弟子…弟子…”他哽咽着,深深拜伏下去。
“莫做儿女之态。”齐先生摆摆手,“时间紧迫,速速调息。”
陆守拙重重点头,不再多言。他盘膝坐好,闭上双眼,强压下所有纷乱的思绪。意念沉入丹田,那点因消耗过度而黯淡的青色光点,在残书残留的温润暖意滋养下,正极其缓慢地恢复着微光。
他并未急于引气,而是先于识海中观想“正心印”。那方寸之间的温润清光浮现,散发着宁静正大的气息,如同清泉流淌过心田,将残留的恐惧、自责、戾气一点点洗涤、抚平。守护阿婆的纯粹意念,再次成为心神的核心。
心念渐定,气息渐宁。他这才开始小心翼翼地引动天地间游离的浩然正气,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一丝丝、一缕缕地纳入体内,汇入丹田,温养着那点希望的火种。残书贴在他的胸口,似乎也感应到了他此刻沉静而坚定的守护心念,散发出微弱的暖意,无声地支持着他。
窝棚内,只剩下陆守拙悠长而细微的呼吸声,以及阿婆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息。
就在陆守拙全力恢复、为三日后的生死之行做准备时,赵府深处,却弥漫着另一种阴冷暴戾的气氛。
书房内,赵阙脸色铁青,如同暴风雨前的乌云。他面前跪着的赵三,鼻青脸肿,浑身筛糠般颤抖,断断续续地讲述着窝棚前那如同噩梦般的遭遇——齐先生一步踏出的恐怖威压,陆守拙状若疯魔的守护,以及他们如同丧家之犬般逃回的狼狈。
“…那…那齐老头…根本不是人!是…是妖怪!他就那么一站…小的…小的就喘不过气…骨头都要碎了…”赵三的声音充满了恐惧。
“废物!一群废物!”赵阙猛地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瓷片四溅!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更深的忌惮。齐先生展现出的力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有点本事”了!
“少爷息怒!息怒啊!”赵三磕头如捣蒜。
“息怒?你让我怎么息怒?!”赵阙低吼道,“书没拿到!人没弄死!还折了人手!打草惊蛇!那穷酸和那小杂种现在肯定有了防备!”
他烦躁地在书房内踱步。硬闯显然行不通了,齐先生展现的力量让他心惊。下毒?阿婆那边有齐先生守着,恐怕也难以得手。难道就这么算了?不!绝不可能!那本“钥匙”之书,他志在必得!
一个更加阴狠、也更加冒险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他眼中闪烁着疯狂而贪婪的光芒。
“赵福!”他停下脚步,唤来府中最为老成持重、也是他父亲心腹的老管家。
“少爷。”一个面容精瘦、眼神沉稳的老者应声而入。
“你立刻动身!”赵阙压低声音,眼中寒光闪烁,“带上我的亲笔信和信物,快马加鞭,去郡城!找我舅舅‘血手’杜阎!告诉他,青萍镇有重宝现世,关乎上古传承!但有个硬点子守着,需要他亲自带高手前来!速去速回!”
“血手”杜阎!听到这个名字,连老成持重的赵福眼皮都跳了一下。那可是郡城地下世界凶名赫赫的煞星,修为高深,心狠手辣,是赵阙母亲娘家的倚仗,也是赵府在郡城最大的靠山之一!
“少爷…请动杜爷…此事非同小可…”赵福迟疑道。
“我比你清楚!”赵阙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那本书的价值,值得舅舅跑一趟!告诉他,只要拿下书,除掉那碍眼的穷酸和小杂种,青萍镇以后就是他的后花园!我赵阙说到做到!快去!”
“是!老奴这就去!”赵福不再多言,躬身退下,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赵阙看着管家离去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舅舅“血手”杜阎,那可是真正踏入“通脉境”的高手!手下更有数名“凝气境”的好手!任那齐老头再邪门,难道还能敌得过舅舅不成?
“齐先生…陆守拙…”赵阙走到窗边,看着陆守拙窝棚所在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怨毒和即将得逞的快意,“好好享受你们最后的三天吧!等舅舅一到…嘿嘿…那本书,还有你们的命…我都要定了!”
夜色深沉,寒风呜咽。窝棚内,微弱的希望之火在艰难守护中摇曳;赵府中,致命的杀机正跨越郡城的距离,如同张开巨口的毒蟒,悄然逼近。三日之期,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倒计时的滴答声,敲打在每一个知情者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