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妖物之说……”苏窈的目光再次投向姬衍,澄澈的眼底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嘲讽,“玉籽生于龙田,乃陛下亲封‘御苑龙田’所出,汲取地脉龙气而生。民女不过借新田之力,奉旨烹制。若此物为妖,那滋养它的‘龙田’……又当如何?”
她的话音落下,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御案旁那只散发着贪婪气息的玄黑饕餮玉盒——那里面,还锁着三株来自皇陵、霸道掠夺的“御前金穗”。
无声的对比,如同最响亮的耳光!
姬衍的胸膛剧烈起伏,暴怒几乎要冲破理智!这女人!她将一切都推得干干净净!德王之死,成了他根基浅薄、咎由自取!群臣的恐慌,成了他们自身不济!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了他亲封的“御苑龙田”和他赐下的羹汤!他若此刻降罪于她,便是自打耳光,承认龙田出产是妖物,承认自己赐下的是毒药!更会彻底寒了那些刚刚吞下玉籽、生死未卜的重臣之心!
他输了吗?不!他还有龙田!只要田在……
“陛下!”苏窈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如同宣告,“澄园新田,为催熟玉籽,强行抽取地脉精粹,本源大损!龙田……已伤!”
她的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姬衍心头!也砸在殿内所有人耳中!
“民女需即刻引深井活水,融新土之精,以净米为引,温养地脉,弥合本源。此间,龙田需静养百日,隔绝一切外气滋扰,否则……”她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德王的尸体,未尽之言,不言而喻。
“否则如何?!”姬衍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句话,眼中杀意翻腾。
“否则,地脉枯竭,龙田……将化为死地。”苏窈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宣告命运般的沉重,“届时,莫说玉籽归藏羹,便是最寻常的净米……也再难生出一粒!”
死寂再次降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
德王汩汩的鲜血还在蔓延。左相、魏忠等人捂着丹田,面无人色。剩余的玉籽在粗陶碗中散发着温润而危险的光泽。
苏窈静静地站着,荆钗布衣,却仿佛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岳。她用一碗羹,一场爆体,一个“龙田本源大损”的宣告,生生在这煌煌紫宸殿上,在帝王与群臣的虎视眈眈之下,为澄园,为那片新田,划出了一道不容逾越的界限!
静养百日!隔绝一切滋扰!
这是条件,更是警告!
姬衍死死盯着苏窈,胸膛剧烈起伏,枯瘦的手背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杀意与贪婪,理智与暴怒,在他眼中疯狂交锋。他想立刻将这女人碎尸万段!他想派兵踏平澄园!他想将那龙田据为己有!
但德王的尸体就在眼前。
左相、魏忠等人体内的“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
龙田本源大损的警告如同悬顶之剑。
更重要的是……那玉籽归藏羹的神效,对他这具残躯,有着无法抗拒的诱惑!他需要她!至少在找到掌控龙田、替代她之前!
“好……好一个静养百日!”姬衍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与不甘,“魏忠!”
“奴……奴才在!”魏忠强忍着腹中的翻江倒海和巨大的恐惧,连滚带爬地应声。
“传朕旨意!”姬衍的目光如同毒蛇,死死锁住苏窈,“即日起,澄园列为皇家禁苑,内府侍卫……尽数撤回!留……荆钗一人护卫。园内一应所需,由内府按需供给,不得延误!无朕亲旨,任何人……胆敢擅入澄园滋扰者……”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阶下惊魂未定的群臣,尤其是那几个吞了玉籽的重臣,“……诛九族!”
“奴才……遵旨!”魏忠深深叩首,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苏窈!”姬衍的目光再次钉在苏窈身上,带着最后的不甘与警告,“百日!朕只给你百日!百日之后,朕要看到龙田复原!要看到……新的‘玉籽’!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机,已说明一切。
“民女,遵旨。”苏窈微微躬身,姿态无可挑剔。澄澈的眼底,无波无澜,唯有深潭般的平静。
她不再看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不再看满殿心思各异的重臣,不再看德王那逐渐冰冷的尸体。她转身,如同来时一般平静,捧着那只早已空了的粗陶大盆,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出了这血腥与贪婪交织的紫宸殿。
殿外,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