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都,三界秽气与欲望的交汇之地,常年笼罩在不见天日的阴沉雾霭之中。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无尽的贪婪与怨念,鬼火如磷,在暗巷深处幽幽明灭。
珞鸢一袭曳地黑裙,裙摆上用暗金丝线绣出的鸢尾花,在昏暗中仿佛活了过来,闪烁着妖异而冰冷的光。她赤足走在由魂骨铺就的长街上,四周嘈杂的鬼市交易声在她靠近时便自动噤声,那些形态各异的妖魔鬼怪纷纷垂下头,为她让开一条通路。她的目的地,是幽都最深处,一间从不对外挂牌的店铺——万咒堂。
这里没有招牌,只有一扇由整块万年阴沉木雕琢而成的门,门上刻满了扭曲的符文,散发着令人神魂作呕的恶毒气息。
她推门而入,门内比外面更加黑暗,唯有一盏用生灵头骨制成的长明灯,跳动着绿油油的火苗。柜台后,一团粘稠的黑影缓缓蠕动,分不清五官,只能感受到那份源自太古的邪恶。
“我要‘秽佛之血’。”珞鸢的声音清冷如冰,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她素手一扬,一只沉甸甸、闪烁着魔晶光华的储物囊袋被丢在柜台上,发出一声闷响。
黑影中传出嘶哑难听的笑声,像是无数根锈蚀的铁钉在相互摩擦。“呵呵呵……珞鸢大人,您可真是让老朽我开了眼。您积攒了整整一百年的私库,就为了换这么一滴……早就该被遗忘的东西?”
“我的耐心有限。”珞鸢眼神微沉,周遭的空气都仿佛被抽离,那盏鬼火灯的火焰都矮了三分。
“当然,当然。”黑影感受到了那股凛冽的杀意,不再赘言。它从黑暗中推出一个被无数符咒层层封印的水晶瓶,瓶中,一滴暗红色的液体静静悬浮,仿佛拥有生命般,在微微搏动。“此物,乃上古一位大能,穷尽毕生怨念,专为污浊佛门圣物所炼。无色无味,凡人饮之,与甘泉无异,甚至能补益些许元气。”
黑影的语气变得诡异而狂热:“可一旦接触到佩戴佛门至宝之人,圣物中蕴含的至纯慈悲之力,便会被其瞬间反转、污浊,化为世间最锋利的刀,最恶毒的咒,从神魂深处,一寸,一寸,向外剐噬。那滋味……呵呵,比直接堕入十八层地狱,还要美妙千万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祝大人,得偿所愿。”
珞鸢接过水晶瓶,那刺骨的怨毒之气,即便隔着重重封印,也让她的指尖感到一阵麻痹。她没有再看那黑影一眼,转身离去。
百年的积蓄,换取一个必杀之局,值得。
她恨那个叫宁念的凡人女子。并非完全因为嫉妒,更多的是一种被侵犯、被无视的屈辱。她陪伴君上数百年,从尸山血海中为他杀出一条路,她的忠诚、她的仰慕、她的全部心血,都倾注在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身上。可如今,一个来历不明、卑贱如蝼蚁的凡人,却轻而易举地占据了君上所有的视线。
君上或许只是将她当成一个新奇的玩物,但这个玩物,不该存在。
魔宫,膳食房。
热气蒸腾,各种珍稀食材的香气混杂在一起。一名负责熬汤的低阶蛇魔,此刻却浑身冰冷,抖如筛糠,整个人瘫软地跪在阴影里。
珞鸢就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指尖优雅地转动着那枚封印着诅咒的水晶瓶,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美得令人心悸,也狠得令人胆寒。
“你的妻子,还有你那对刚出生没多久的双胞胎,现在正在我的‘鸢落宫’做客。那里的花,很美,但也很容易,被血染红。”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淬毒的刀子,一字一句扎进蛇魔的心里。
“大、大人饶命!小人……小人什么都不知道,求大人饶了我的家人!”蛇魔涕泪横流,不住地磕头,额头很快就一片青紫。
“我不要你的命。”珞鸢蹲下身,将一枚空间储物戒丢在他抖个不停的手边,那冰凉的触感让蛇魔浑身一激灵。“办好这件事,戒指里的东西,足够你的族群在魔界最丰饶的西境之地,建立起一座属于你们自己的城池,百世无忧。”
她的声音带着蛊惑的魔力:“办不好……”她没有说下去,只是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比任何威胁都让蛇魔感到恐惧。
蛇魔的眼中闪过绝望的挣扎,最终,对家人的牵挂压倒了对魔君的恐惧。他颤抖着,几乎是痉挛地拿起那个水晶瓶,在珞鸢冰冷的注视下,拧开瓶塞,将那滴暗红色的“秽佛之血”,小心翼翼地滴入一碗早已精心熬制好的、汤色金黄浓稠的汤羹中。
那滴血入汤即化,没有引起任何色泽和气味上的变化,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碗‘凝神花胶汤’,用了九十九种灵花异草,最能滋养耗损的心神。”珞鸢站起身,唇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快意的弧度,“想必那位在藏书阁里寻根究底,快要把自己逼疯的宁姑娘,会很喜欢的。”
……
藏书阁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古老书卷的尘封气息。
宁念已经不知道在这里枯坐了多久。
自从发现那本《魔佛源考》和那张酷似自己的画像后,她的世界就崩塌了。
“净琉璃末代圣女,宁微。”
这个名字,这张脸,像一道无法挣脱的魔咒,日日夜夜在她脑海中盘旋。她是谁?她和这个叫宁微的圣女是什么关系?她的父母到底是谁?为什么她从小佩戴的玉佩,会是佛门圣宗的信物?
无数个问题,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困住。她试图从其他典籍中寻找答案,却如同大海捞针,一无所获。希望一点点被耗尽,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惶恐。
她已经好几天没能合眼,也几乎水米未进。镜中的自己,脸颊凹陷,眼下是浓重的青黑,眼神空洞得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她觉得自己像一缕孤魂,飘浮在这座宏伟而冰冷的魔宫里,找不到来路,也看不到归途。
胸口的那枚玉佩,此刻温润如常,再没有当初靠近玄苍时的那种激烈反应。可宁念知道,平静之下,是足以颠覆她人生的惊天秘密。
就在她心力交瘁,几乎要陷入昏沉之际,藏书阁厚重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那名蛇魔端着一个黑漆托盘,低着头,脚步有些虚浮地走了进来。与往日里那些能果腹就不错的粗糙饭食截然不同,今天托盘的正中,放着一碗用上好的暖白玉盅盛着的浓汤。
一股馥郁香甜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那不是凡俗食物的香气,而是混杂了无数灵花异草的芬芳,光是闻着,就仿佛能将人神魂中的疲惫驱散几分。
“宁……宁姑娘,”蛇魔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有些发颤,但在精神恍惚的宁念听来,只当他是畏惧此地的威严,“这是君上……君上特意吩咐膳食房为您准备的凝神花胶汤。君上说,您几日未好好用膳,他……他很关心您。”
“关心?”宁念的嘴角牵起一抹自嘲的弧度。那个喜怒无常的魔君,会关心她?或许是怕她这个玩物死得太快,让他失了乐趣吧。
但她确实太累了,也太饿了。那诱人的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勾起了她沉寂已久的食欲。她现在需要一点力气,去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机械地点了点头,没有多想,接过了那碗汤。玉盅入手温热,那股香气更浓了。
与此同时,魔君主殿。
玄苍斜倚在由整块深渊黑曜石雕琢而成的巨大王座上,单手支着下颌,姿态慵懒而尊贵。他面前,一面巨大的水镜悬浮在空中,镜中清晰地映出藏书阁内的一举一动。
他已经这样看了好几天了。
起初,他只是想看看这个胆大包天的凡人女子,在发现自己身世的一角后,会是何种有趣的反应。他喜欢看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流露出恐惧、震惊、不甘,却又不得不屈服的模样。那种感觉,能让他因长久沉寂而感到烦躁的心,得到一丝奇特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