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僵硬地、缓缓地抬起头,视线所及,只有他宽阔坚实的后背。黑色的衣袍上,用不知是何种材质的金线,绣着繁复而古老的魔族图腾,在藏书阁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一种神秘而威严的光泽,沉淀着令人心悸的力量。
这个背影……
这个曾带给她无尽屈辱与压迫的背影。
每一次他这样靠近,都意味着新一轮的折磨与痛苦的开始。
可现在……
她像一只受惊的雏鸟,瑟缩地躲在这片由他构筑的阴影之下,第一次,竟从这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中,品尝到了一丝……屏障的意味。
这是囚禁她的牢笼,此刻,却也成了她唯一的、坚不可摧的庇护所。
这算什么?
荒谬、可笑。
可她不受控制的心跳,却在胸腔里擂鼓般地响着,一声又一声,震得她耳膜发疼。
“长老。”
玄苍的声音响起了,平平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让整个藏书阁的空气都仿佛瞬间凝固,连漂浮在光束中的微尘,都停滞在了半空。
“你在教本君做事?”
一句极轻的反问,却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具分量。那是一种发自骨髓的、属于上位者的漠然,仿佛在看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试图撼动神明。
炼魂长老浑浊的眼珠僵硬地转动了一下,脸上的狂热却并未因这句警告而消退,反而像是被泼了油的火,烧得更旺。
“尊上,请您三思!这并非儿女私情!”他激动地挥舞着干瘦的手臂,声音也拔高了些许,变得更加尖利,“您仔细想一想!只要能破解此女身上的秘密,我等便有希望能量产出这种能够完美融合神魔力量的体质!届时,一支不惧任何神圣之力的魔兵大军……我魔族,何愁不能一统三界,将九重天上那些道貌岸然的神只,统统踩在脚下!”
他的目光,试图越过玄苍的肩膀,再次投向宁念,语气里充满了狂热的蛊惑与根深蒂固的不屑。
“一个区区人族女子,再如何有趣,再如何特殊,又怎能比得上我族称霸三界的千秋大业!”
“她的大业,”
玄苍的声音,冷冷地打断了他。
声音依旧不大,甚至可以说很轻,却一字一句,如万钧巨锤,清晰无比地砸在炼魂长老的耳中,也狠狠地,砸在了宁念的心上。
“就是本君的大业。”
玄苍的侧脸,线条冷硬得如同阿尔卑斯山最险峻的山脊,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宁念,仿佛他所保护的,并非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比他生命更重要的、独属于他的珍宝。
“她是我的东西。”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寒冰雕刻而成,带着不容置喙的绝对。
“动她,就是动我。”
这几句话,他说得是如此的理所当然,如此的蛮横霸道。
不是在商量,不是在警告,而是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那不是什么海誓山盟,更与情爱无关,那是一种……君临天下的、刻入骨血的所有权宣告。
他将她这个人,与他玄苍的价值,与他口中的大业,蛮横地、不由分说地,彻底捆绑在了一起。
宁念的心,被这几句话狠狠地撞了一下。
像有一把重锤砸在心口,碎裂的瞬间,却又涌出一股滚烫的、陌生的暖流,瞬间冲向四肢百骸。
屈辱、惊惧、茫然、困惑……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无法分辨、也不敢承认的、奇异的悸动,在她心底最深处,疯狂地交织、翻涌。
她是他的东西……
动她,就是动我……
这是何等的荒唐,又是何等的……令人心悸。
炼魂长老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去,枯黄的皮肤上泛起一层铁青。他没想到,魔尊竟会为了一个人类玩物,“糊涂”到如此地步。
“尊上!”
他怒喝一声,周身积攒了万年的阴邪黑气猛然翻涌而出,如同无数条择人而噬的毒蛇,张牙舞爪地扑向四方!整个藏书阁的书架都在这股庞大的力量下瑟瑟发抖,无数典籍书卷被吹得哗哗作响,仿佛在哀鸣。
然而,玄苍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一股比深渊更沉重,比星空更浩瀚的威压,无声无息地,从他体内扩散开来。
那并非刻意释放的魔气,而是身为魔界至尊与生俱来的皇者气场。
庞大、纯粹、浩瀚、不容抗拒。
宁念躲在他的身后,只觉得周遭的空气瞬间变得如同铁板一般,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但诡异的是,这股压力却又绕过了她,仿佛她正身处风暴的中心,是那唯一的宁静之地。
炼魂长老那些张牙舞爪的黑气,就像是巨浪前的一捧小小沙土,在这无形却又无处不在的皇者威压面前,连挣扎一下都做不到,便被轻而易举地碾得干干净净,粉碎成虚无。
“噗……”
炼魂长老如遭雷击,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远处的墙壁上,又滚落在地。一口压抑不住的黑血,从他嘴角溢出。
他惊骇欲绝地看着玄苍的背影,那股癫狂的贪婪终于被彻骨的恐惧所取代。
他忘了,或者说,他刻意忽略了。眼前的这位,不仅仅是当今的魔尊,更是千百年来,唯一一个凭一己之力,斩杀上代魔尊,踏着尸山血海登上王座的,绝对的、恐怖的存在。
“滚。”
玄苍终于不耐烦地,从喉咙里吐出了一个字。
冰冷,利落,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
他终于侧过头,那双古潭般的墨眸中,杀意毕现,再无半分遮掩,直直地刺向地上的炼魂长老。
“再让本君看到你用那种眼神看她,”他的声音冷得像淬了毒的冰锥,一字一顿,钉在炼魂长老的魂魄上,“你的魂,就抽出来,给本君寝殿里的魂灯,添点油吧。”
魂灯!
炼魂长老浑身剧烈地一颤,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永生永世被困于灯盏之中,日夜受青色火焰灼烧,哀嚎挣扎却求死不能的凄惨景象。
在绝对的力量和永恒的折磨面前,所有的贪婪与野心,都化为了最原始的恐惧。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怨毒地,又不甘地,深深看了一眼那个将宁念护得滴水不漏的背影。最终,他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化作一缕狼狈不堪的黑烟,夹着尾巴,从门缝里仓皇逃走了。
危机解除。
藏书阁内恢复了令人窒息的死寂,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力量对撞后的焦灼气息。
宁念依旧躲在玄苍的身后,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清冽的气息,能感觉到他身躯投下的阴影所带来的、令人心安又心悸的重量。
恐惧依旧盘踞在心头,像一条冬眠的蛇。
可一种陌生的、从未有过的、名为“安全感”的东西,竟在此刻,在她那片早已化为焦土的绝望心底,悄然无声地,钻出了一点点无比脆弱、却又无比真实的嫩芽。
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坚实如山岳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那座为她挡下了所有风雨的山峦,缓缓地,转了过来。
玄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因惊魂未定而愈发苍白憔悴的小脸,看着她那双写满了惊恐、迷茫与困惑的眼眸。
他伸出手。
宁念下意识地向后一缩。
他的手却停在了半空,然后,用微凉的指背,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审视与占有,轻轻地、缓缓地,擦过她因恐惧而冰冷的脸颊。
那动作,不再是之前的试探与冰冷,反而带着一种奇特的、确认所属权的意味。
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午夜的魔咒,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响起。
“怕了?”
他看着她颤抖的睫毛,唇角似乎弯起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跟在我身边,你只需要怕我一个,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