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过后,寝殿内的星辰花海褪去了璀璨,沉淀为一片静谧的墨蓝。宁念醒来时,第一个感知到的,是身旁那具温热坚实的躯体,和一道专注得近乎滚烫的视线。
玄苍不知看了她多久,修长的手指正虚虚地、带着一种奇异的珍重,描摹着她眉心那枚新生的、金紫交缠的印记。他眼中的紫意深沉如海,昨夜翻涌的占有与狂热已然退潮,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与满足,仿佛漂泊了万年的孤魂,终于找到了可以停泊的港湾。
“醒了?”他的声音很低,带着清晨时特有的磁性,指腹顺着她的眉骨滑到脸颊,触感温热。
宁念“嗯”了一声,嗓子有些哑。她动了动,在他怀里寻了个更舒适的位置,懒懒地问:“你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在想,”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一个对他而言有些陌生的念头,“魔宫的库房,似乎太空了些。”
这回答让宁念有些意外,她睁开眼,水汽氤氲的眸子对上他深邃的紫瞳。
他继续用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该添些人间的物件。你喜欢的桂花糕,太甜,但你可以吃。你家乡的丝绸,太薄,不耐穿,但你可以穿。”
他说的每一句,都像是一颗温润的石子,投入宁念的心湖,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她知道,这不只是简单的物质满足。这位统治了魔界万年、习惯了掠夺与征服的魔尊,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学着去接纳、去容纳属于她的那一部分世界。
宁念的心被一种柔软的情绪填满,她撑起身子,黑发如瀑般滑落,遮住了两人交叠的身体。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前所未有的认真:“玄苍,我想要的,不止是物件。”
玄苍的目光沉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我想让魔宫里,不仅有我的东西。我想让魔界,能有人间的炊烟。我想让人和魔,不仅仅是夫妻……”她握住他那只还在自己脸颊上流连的手,一字一句道,“也能是邻居,是伙伴。”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玄苍眼中的安宁被打破,浮现出一丝复杂。邻居?伙伴?这两个词,对于背负着数万年血海深仇的两个种族而言,太过奢侈,也太过天真。他想到了那些战死在碎骨岭的魔族将士,想到了那些被人类修士炼成法宝的魔族魂魄。仇恨,早已刻进了每一个魔族的骨血里。
宁念看出了他的迟疑,她没有退缩,反而靠得更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就以我们的大婚为名,以这创世之印降下的祥瑞为契机。我们,向人界发出和平共处的邀约。好不好?”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恳求,也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就以我的名义,魔后宁念的名义。”
玄苍看着她眼中那簇灼人的火焰,那里面有他从未见过的、名为“理想”的光。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宁念的心都微微提了起来。终于,他低头,一个滚烫的吻落在她的唇上,辗转厮磨,带着不容抗拒的宣告。
“好。”
于是,一封由万年寒铁铸就、烙印着魔尊与魔后双重印记的邀约函,由最迅捷的翼魔送往人界,几乎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人界皇室与各大修仙门派的案头。
一石激起千层浪。
边境,风沙凛冽的镇北军大营内,姜戎将军一身戎装,将那封散发着寒气的铁函重重拍在地图上。营帐内的将领们瞬间噤声。
“魔尊娶了人族女子为后,更引动了创世之印。”姜戎粗粝的脸上,是一种久经沙场的沉稳与锐利,“这是福是祸,尚不可知。但万年未有之变局,已是事实。传我将令,镇北军严守边境,但若魔族无犯,我军绝不主动挑起事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陛下若问,就说我姜戎,支持和谈一试。”
然而,千里之外,歌舞升平的京都朝堂,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妖言惑众!荒谬至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臣,正是当朝御史大夫,此刻正涕泪交加,对着龙椅上的小皇帝痛心疾首,“魔族狡诈,凶残成性,此举定是迷惑我人族的阴谋!陛下,万万不可上当啊!”
“陈御史所言极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数万年的血仇,岂是一纸婚书能化解的!”
“那宁念,身为护国神女,本该护我人族。如今却委身魔头,助纣为虐,实乃引狼入室,是我人族万古罪人!请陛下降罪宁氏一族,以儆效尤!”
一句比一句恶毒的指控,在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回响。他们将宁念描绘成一个贪慕虚荣、出卖灵魂的妖女,恨不得立刻将她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年幼的人皇被这阵仗吓得脸色发白,只能无助地望向一旁垂帘后的太后。
反对的声音,如同汹涌的浪潮,几乎要将整个朝堂淹没。无数的唾骂与攻讦,隔着千山万水,化作无形的利箭,射向魔宫深处。
“万古罪人?引狼入室?”玄苍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听着魔探的回报,周身的气压低得仿佛能凝出冰来。扶手在他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指骨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大殿内的魔侍们一个个屏息凝神,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生怕被魔尊的怒火波及。
他想,只要他一个念头,就能让那些在朝堂上叫嚣的所谓忠臣,连同他们的家族,在一夜之间化为飞灰。
“他们说得越难听,就证明他们越心虚,越害怕。”
一道清冷而平静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死寂。宁念正站在一张巨大的图纸前,手里拿着一根炭笔,专心致志地勾画着什么,对那些恶毒的言语仿佛置若罔闻。
玄苍的怒火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抚平了些许,他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低头看向那张复杂的图纸。上面画着他看不懂的建筑样式和区域划分。
“你想怎么做?”他的声音依然冰冷,但那股毁灭一切的暴戾之气却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