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病房的金属墙壁反射着惨白、冰冷的灯光,空气中弥漫着消毒剂的微弱气味,被循环系统单调的低频嗡鸣声覆盖。
陈默睁开眼睛,视网膜上还残留着黑暗通道、异形嘶吼和初号机崩解前的火花幻影。
他盯着光洁的天花板看了好几秒,意识才像缓慢对焦的镜头,从遗迹深处的噩梦边缘拉回到现实。
疲惫感如同铅块沉甸甸地压在四肢百骸,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酸痛的肌肉。
但超频大脑并未停歇,即便在浅眠中,它也像一台忠实的后台服务器,持续整理、分析着从遗迹中带回的那些混乱而惊人的信息碎片。
他抬起手腕,个人终端的屏幕应念亮起,幽蓝的光芒映照着他略显憔悴的面容。
屏幕上,雅典娜的虚拟形象正在波动,显示着后台多个分析进程在艰难运行。
“雅典娜,数据分析进度如何?”他在脑海中无声地发出指令,意识直接与人工智能对接。
“初步数据解密进度百分之十五点三。”雅典娜的声音直接在他意识深处响起,比之前清晰了一些,但仍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扰杂音,仿佛信号穿透了厚厚的屏障。
“遗迹能量信号结构极其复杂,呈现多层嵌套特征,初步判断可能涉及未知的高级加密算法,或是某种前所未见的生物信息编码形式。对回收样本进行的远程非接触光谱分析显示,其有机结构复杂度远超已知宇宙中的任何生命形式,能量读数持续呈现异常活跃状态,部分频段与先前侦测到的干扰源高度吻合。”
雅典娜顿了顿,补充道:“警告,当前隔离区信号屏蔽等级为最高,计算资源严重受限,仅能调用本机及终端有限算力。若要进行更深层次的结构破译和成分分析,需要获得主服务器的计算资源支持以及更高级别的直接连接权限。”
陈默微微皱起了眉头,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床沿。
计算资源不足,权限被严格限制,这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
奥姆尼集团不可能让他轻易接触到这些核心数据,尤其是在发生了如此严重的意外之后。
他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备份下来的那些不完整数据,以及超频大脑的强行推演能力。
但这远远不够,那黑色的活体物质,那恐怖的异形生物,还有遗迹本身隐藏的秘密,都像是一座冰山,他看到的仅仅是水面之上微不足道的一角。
就在他沉思之际,隔离病房厚重的金属门伴随着轻微的气流声,无声地向一侧滑开。
两名穿着全套白色生物防护服的医疗队员走了进来,他们的面罩遮挡了所有表情,动作精准而程序化,仿佛移动的医疗机器人。
其中一人手中拿着一个透明的数据板,上面流动着生物检测的图谱和参数。
“陈默博士。”
为首的医疗队员声音透过面罩传出,略显沉闷,但语气清晰,“您的隔离观察期已经结束。根据过去二十四小时内进行的多次全谱系生物标记检测、基因片段筛查以及神经毒素反应测试结果显示,您体内未发现任何已知或未知的异常病原体、寄生生物或危险生物因子。综合评估,您的感染风险等级为阴性。”
陈默从病床上坐起身,目光平静地迎向医疗队员的护目镜:“其他人呢?飞行员莉娜和安全主管亚当的情况如何?”
他刻意将亚当的职位清晰地说了出来。
“飞行员莉娜以及安全主管亚当的同步检测结果同样显示为阴性。”
医疗队员一丝不苟地回答,语气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如同宣读一份标准报告,“你们现在可以离开隔离观察区。根据船长哈里森的命令,请您在解除隔离后,立刻前往主舰桥报到。”
“立刻?”陈默捕捉到了这个词,确认道。
“是的,博士。命令是立刻。”
医疗队员微微加重了语气,随后侧过身,让开了通往外面的通道,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陈默不再多问,他知道追问也得不到更多信息。
他利落地从病床上下来,双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稍微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和肩膀。
长时间的高度紧张、剧烈战斗,加上之后虽然短暂但完全放松的隔离休整,让他的肌肉群依然残留着明显的酸痛感。
他拿起放在床头柜上,已经经过紫外线和臭氧双重消毒的个人终端,熟练地将其重新固定在左手腕上。
终端与他神经系统的连接瞬间恢复,更清晰的数据流开始涌入。
走出隔离病房,外面是一条同样惨白、光洁的金属通道,灯光明亮得有些刺眼。
不远处,另外两个相同规格的隔离病房的门也相继滑开。
莉娜在一个医疗队员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嘴唇缺乏血色,额头上还贴着一块医疗胶布,遮盖着之前的撞伤。
但她的眼神已经恢复了些神采,不再是刚被救回时那种濒临崩溃的涣散。
看到陈默,她努力地挤出一个混合着感激、后怕和疲惫的笑容。
“博士……”
她的声音还有些虚弱,带着轻微的沙哑,“谢谢你……我们……”
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眼圈微微泛红。
那地狱般的经历,显然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陈默对她点了点头,轻声道:“好好休息,莉娜。你很勇敢。”
他能感受到她话语中未尽的恐惧和庆幸。
而另一边,亚当则独自一人大步走了出来。他已经换上了一套崭新的、熨烫平整的深蓝色船员制服,肩章显示着他的安全主管级别。
他的步伐沉稳有力,面色平静如水,那双眼睛扫视着周围,仿佛之前那场九死一生的遗迹之行和随后的强制隔离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连一丝疲态都看不出来。
他看到陈默,只是极其细微地点了点头,幅度小到几乎难以察觉,眼神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既没有战友生还的欣慰,也没有劫后余生的感慨,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审视。
陈默心中微凛。
亚当的这种反应,比任何激烈的言语都更让他警惕。
这家伙的心理素质,或者说他隐藏自身真实状态的能力,已经超出了常人的范畴。
“陈默博士,亚当主管。”
一名早已等候在通道口的安保人员立刻上前一步,向两人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他穿着灰色的安保制服,腰间佩戴着能量手枪,神情严肃。
“船长命令,请二位即刻随我前往主舰桥。”
莉娜则被另一名医疗队员引导着,走向了通道另一端的医疗中心方向,她需要接受更全面的身体检查、伤口处理和心理评估辅导。
陈默和亚当再次对视了一眼,依旧是无声的交流。
亚当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平静,而陈默则在思考着接下来的应对。
他们之间无形的隔阂,似乎比隔离病房的金属墙壁更加厚重。
两人没有再说话,默默地跟随着那名安保人员,走向不远处的升降梯。
通道两侧偶尔能看到行色匆匆的船员,他们看向陈默和亚当的目光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好奇、敬畏,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显然,关于遗迹小队遭遇不测又奇迹生还的消息,已经在飞船内部悄然流传开来。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紧张感,飞船虽然暂时脱离了直接的危险,但迫降带来的问题,以及遗迹中遭遇的未知恐怖,都像阴云一样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升降梯门平稳地合拢,将外界的嘈杂隔绝。
狭小的空间内只有陈默、亚当和那名沉默的安保人员。
升降梯内壁光滑的金属映照出三人的身影,气氛显得格外沉闷压抑。只有升降梯运行的微弱嗡鸣声在耳边回响。
陈默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亚当那如同磐石般稳定的气息,以及那若有若无的审视目光。
他知道,亚当一定也在评估自己,评估自己在那场战斗中展现出的能力,以及自己可能知道多少关于他的秘密。
他状似随意地开口,打破了沉默:“那只生物……它的生理结构和攻击模式都超出了现有数据库的记录。亚当主管,从安全防御的角度看,你认为我们现有的武器系统,对付那种等级的威胁,有效性如何?”
他故意用了一个比较专业和客观的角度提问。
亚当的目光依旧平视前方,看着缓缓变化的楼层数字,声音冷硬而公式化:“目标展现出极高的物理抗性、环境适应性和攻击性。标准动能武器效果有限,能量武器效果未知。防御协议需进行重大升级,建议部署更高能级的武器平台,并重新评估所有外勤任务的风险等级。”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完全是站在安全主管的立场,听不出任何个人情绪。
陈默心中冷笑。
避重就轻,滴水不漏。
这家伙,果然难缠。
他不再追问,将注意力转向即将抵达的舰桥。
他需要整理好思路,准备应对哈里森船长的质询。
哪些信息可以透露,哪些必须暂时隐瞒,特别是关于那神秘的黑色活体物质,以及亚当在关键时刻的异常举动。
他必须小心措辞,既要说明情况的严重性,又不能暴露自己全部的底牌,更不能让亚当抓住任何把柄。
叮——
升降梯发出一声轻响,平稳地停了下来。
梯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主舰桥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
虽然在之前的紧急迫降中,这里也受到了一些冲击,一些非关键的控制台屏幕还闪烁着故障代码,角落里堆放着临时更换下来的损坏部件,但整个舰桥的核心区域依旧在高效、有序地运转着。
数十名身穿制服的船员各司其职,在自己的控制台前忙碌,低声的指令和数据汇报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但专业的氛围。
巨大的全息星图悬浮在舰桥中央,显示着“无畏号”目前所处的陌生星域,以及飞船自身的损伤评估报告。
红色的警示标记在星图的几个区域闪烁,表明他们目前的处境依旧不容乐观。
船长哈里森正背对着升降梯口,站在全息星图前,双手撑在指挥台上,微微俯身,似乎正在研究着什么。
他宽厚的背影透出一种沉重的压力和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听到升降梯抵达的提示音和他们走出的脚步声,舰桥上原本低声的交谈声瞬间安静了许多,不少船员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入口处。
哈里森猛地转过身来。
他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眼窝深陷,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带着审视和探究的目光,首先落在陈默身上,然后转向亚当。
“陈默博士,亚当主管。”
哈里森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在安静的舰桥中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们的隔离观察结束了。很好。”
他向前走了两步,停在两人面前,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扫视,似乎想从他们的表情和姿态中读出些什么。
“现在,”
他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金属上,“我需要你们告诉我,在那该死的、差点让我们所有人都回不来的遗迹里,你们到底遇到了什么?官方任务日志记录在你们进入遗迹深处后就中断了,只有一些破碎的、无法解读的能量信号和你们最后发出的紧急求救代码。”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两人身上:“你们最好给我一个完整、清晰、毫不隐瞒的解释。告诉我,在那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