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斯那顶华丽又俗气的营帐,如今已经面目全非。
颅骨和黄金被清扫一空,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战术投影台和数据接口。
熵蚀战帮,这支在亚空间边缘游荡了数百年的掠夺者队伍,头一次有了个像样的指挥中心。
夜瑠就站在这指挥中心的中央,在他面前,一幅庞大到占据了整个营帐穹顶的星图正缓缓旋转。
那不是帝国官方绘制的任何一版星图,而是一张由无数碎片拼接起来的怪物。
这里面有从帝国商船上抢来的航路图,有从某个被遗忘的探索者舰队残骸里找到的古老星盘数据,甚至还有导航者家族在发疯前涂鸦出的亚空间洋流笔记。
驳杂,混乱,充满了矛盾。
这正是夜瑠想要的。
“主人,”博尔兹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块数据板,“这是我们能找到的所有关于信标和稳定航道的资料了。大部分……都有些年头了。”
“有些年头?”夜瑠头也没回,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博尔兹,你管上古之夜时期的手绘星图叫有些年头?”
博尔兹的老脸抽了抽,没敢接话。
他实在搞不懂这位新主人的想法。
放着大好的战帮不去劫掠,不去散播混沌的荣光,反而一头扎进了这些故纸堆里,还让他动用整个战帮的情报网,去搜集那些连跳帮奴工都嫌没用的古老资料。
“这些东西……”博尔兹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对吾主的新变化之道有什么帮助吗?”
“当然有。”夜瑠随口应付着,他的心神早已沉入了眼前这片由光点和线条构成的海洋。
虚空之心在他灵魂深处以一种奇特的频率震动着。
海量的数据流被强行拖拽进来,每一条航线,每一个坐标,每一个注释,都在被飞速地解析验证重组。
这工作量大得惊人,而且充满了恶意。
大部分信息都是无用的垃圾,有些甚至是致命的陷阱。
比如一条标注着直通泰拉捷径的航道,经过虚空之心编译后,其真实终点是一个正在缓慢坍缩的黑洞。
还有一份关于古老灵能信标的记录,宣称它能指引迷途的灵魂,可实际上那玩意儿是个专门捕食灵能者的亚空间生物巢穴。
回归之路,比他想象的还要渺茫。
夜瑠揉了揉眉心,这种纯粹的信息处理工作,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疲惫。
他不仅要从垃圾里找黄金,还得时刻提防垃圾本身就是个炸弹。
“主人,您看起来……不太好。”博尔兹看他脸色,关切地问。
“没什么。”夜瑠摆了摆手,“只是发现了一点有趣的东西。”
他伸手在星图上一划,调出几段被他标记为红色的数据流。
“博尔兹,你看看这几份记录。一份来自三千年前的某个海盗王,一份来自一千五百年前的怀言者分队,还有一份,是卡洛斯上上任留下的东西。”
博尔兹凑过去仔细看。
“这……它们都提到了一个叫迷失星域的地方,但坐标完全不同,描述也相互矛盾。一个说那里是机械坟场,一个说那里是灵能死寂区,还有一个说那里有通往过去的门。”
“对,矛盾。”夜瑠的手指在矛盾这个词上轻轻一点,“但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这些完全不相干的记录,最后都会指向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迷失星域,然后戛然而止?”
博尔兹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属下愚钝。”
“这不是你愚钝。”夜瑠轻笑一声,“这是有人在打扫卫生,而且手法很拙劣,只顾着把垃圾扫到地毯下面,却没想过地毯会因此鼓起来一块。”
是谁在打扫卫生?
答案不言而喻。
夜瑠心中冷笑。
看来自己这位恩主,并不希望他找到回家的路。
祂更喜欢看自己在这个叫熵蚀战帮的笼子里,扮演那个更大变数的角色。
就在这时,营帐内的光线倏地黯淡下来。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混杂着图书馆里陈旧纸张的味道和臭氧的刺鼻感。
战术投影仪上的星图开始扭曲,无数道蓝绿色的符文在上面流淌,最终汇聚成一只巨大的眼睛。
那眼睛没有瞳孔,只有层层叠叠不断变幻的几何图案。
博尔兹当即跪倒在地,身体因为敬畏颤抖:“伟大的万变之主……”
夜瑠没跪。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只眼睛,甚至还很有闲心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
“何必搞这么大阵仗,”夜瑠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跟人讨论天气,“有什么事,直接在我脑子里说不就行了?省电。”
那只巨大的眼睛眨了一下,似乎对夜瑠的反应感到很有趣。
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直接在夜瑠和博尔兹的灵魂中响起:
“我的小冠军,我的熵蚀之主。我看到你对知识的渴望,这很好。求知,是变化的第一步。”
“可你似乎在寻找一些……没有意义的东西。”
“没有意义?”夜瑠挑了挑眉。
“是的。”奸奇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力,“你的过去,那具脆弱的血肉躯壳,只是你蜕变前的一张旧皮。你为何要执着于一张皮囊?看看你现在拥有的。力量、权柄、一支听命于你的军团。你将成为亚空间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你的名字将被无数世界传颂。留下来,在这片更广阔的棋盘上,展现你的才华。这,才是你的命运。”
夜瑠沉默片刻,故作神态地低下头,好像在认真思考奸奇的建议。
“那么,”他抬头问道,“您是希望我留下来,继续为您取乐?”
“取乐?”奸奇的笑声在灵魂中回荡,“不,不。这不是取乐。这是……共舞。一场席卷整个银河的风暴,即将来临。而你,我亲爱的小变数,将站在风暴的中心。难道你不觉得,这比缩回那个小小的躯壳里,去玩一场注定失败的过家家游戏,要有趣得多吗?”
注定失败的过家家游戏?
夜瑠心中一动,面上则又恭敬道:“您的智慧,我远不能及。或许您说得对,我不该执着于过去。”
“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那只眼睛满意地闪烁着,“继续你的事业吧,熵蚀之主。用你的新变化之道,让整个战帮,成为银河中最锋利最不可预测的那把刀。我很期待你的作品。”
话音落下,那股无处不在的压迫感和诡异的气息潮水般退去。
营帐内的光线恢复正常,星图也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博尔兹大口喘着气,从地上爬起来,看向夜瑠的眼神,已经接近敬若神明。
能和邪神如此轻松地对话,这本身就是一种凡人无法想象的伟力。
“主人……”
没事了。
夜瑠摆了摆手,转身重新面向星图。
他表面上应付着奸奇,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
共舞?说得好听。
奸奇就是那个唯一的舞者,其他人不过是祂脚下随着节奏踩踏的地板罢了。
祂越是不想让我回去,就越说明回去的路是正确的。
而且,祂刚刚那番话,也透露了一个关键信息。
祂抹掉的那些线索,虽然制造了许多假的迷失星域,但反过来看,这些被抹除的信息本身,就构成了一张负空间的地图。
只要把所有被篡改过的航路、被污染的数据、被引导向错误方向的记录全部叠加在一起……
夜瑠的双眼中,无数的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奔涌。
虚空之心全力运转,开始编译那些被奸奇视为垃圾和障碍的东西。
谎言的轮廓,正在勾勒出真相的形状。
一个点,在庞杂的星图上,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它不叫迷失星域。
它有一个古老的名字。
“博尔兹。”
“属下在!”
“传我的命令,”夜瑠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奋,“召集亵渎者之牙号和三支最精锐的突击小队。我们要去一个地方朝圣。”
博尔兹一愣:“朝圣?去哪里?”
夜瑠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星图上那个刚刚浮现出的光点上。
“赫菲斯托斯断层。”
“一个古老的太空废船坟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