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引力如同亿万条隐形的铁链,死死缠绕着囡囡的四肢百骸,将她拖向那不可名状的深渊。她残存的意识在剧痛与同化引力的撕扯中沉浮,火种之蚀在体内疯狂蔓延,右半身青铜甲胄上的灰绿锈斑如同瘟疫扩散,暗金纹路的光芒被死死压制,发出垂死的嗡鸣。
没有声音,没有光,只有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向下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永恒的一瞬。
触觉回归!
坚硬!冰冷!棱角分明!
她的后背重重砸在一片倾斜的、布满尖锐棱角的平面上。无处不在的剧痛让她瞬间清醒。右眼的暗金齿轮艰难转动,瞳孔在短暂的失焦后,才勉强适应了眼前的景象。
光!诡异而微弱。
来源并非上方,而是来自她身下这片巨大无朋的平面本身!那并非岩石或金属,而是无数块巨大、破碎的透明水晶颅骨!每一块颅骨都如同被强行切割的星球切片,边缘锋利如刀,内部凝固着黯淡、扭曲、不断循环播放的文明残影!
一颗燃烧着翡翠色海洋的星球,在菌丝风暴中枯萎、碳化…
一座悬浮于星云中的水晶之城,被蠕动的暗金符文锁链勒成碎片…
一群背生光翼的类人生物,在格式化光流中化为僵立的青铜雕塑… …
亿万块这样的水晶颅骨,以一种令人绝望的秩序堆叠、拼接,构成了一座望不到边际的、倾斜的水晶颅骨坟场!坟场表面流淌着粘稠、冰冷的暗金色液体,如同凝固的血液与机油的混合物,在颅骨的缝隙间缓缓蠕动,散发出浓烈的金属锈蚀与神经液腐败的甜腥气味。
坟场的尽头,向上延伸,连接着无数根粗壮到超乎想象的暗金锁链!这些锁链并非静止,而是在极其缓慢地蠕动、搏动,如同活体巨蟒的神经束!锁链表面刻满了与囡囡右臂枷锁同源、却复杂亿万倍的悲念符文,符文流淌着微弱却沉重的光芒。无数条更细的、如同神经突触般的暗金丝线从主锁链上延伸出来,末端深深刺入下方那些水晶颅骨之中,如同在抽取、禁锢着其中凝固的文明残响!
锁链的源头,向上隐没在无垠的黑暗穹顶。那里,隐约可见一个巨大到令人灵魂冻结的青铜几何体轮廓——正是那具囚笼巨像的控制中枢!中枢表面,那个庞大无匹的悲念枷锁印记如同活体的心脏,在黑暗中缓缓搏动,每一次搏动都引动着下方锁链的蠕动,散发出冰冷、漠然的秩序威压。
这里,就是归墟的终极真相——一座用无数格式化文明的残骸堆砌而成的、名为“秩序”的永恒囚笼!那些锁链,就是束缚、抽取、维持这死寂秩序的神经管道!
“呃…” 囡囡试图撑起身体,但右半身的青铜化部分沉重僵硬,左半身的血肉在火种之蚀的蔓延下麻木冰冷。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水晶颅骨锋利的边缘,在皮肤和青铜上划出细小的伤口,渗出的血珠瞬间被下方流淌的暗金粘液吸收、同化。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
就在这时——
“嗡…”
一股沉重、古老、带着无尽疲惫的意念波动,毫无征兆地在她身侧响起。
囡囡猛地扭头!
在她前方不远处,一块相对完整、内部凝固着一场森林大火场景的巨大水晶颅骨顶端,一个由纯粹暗金光流构成的、模糊的人形轮廓,缓缓凝聚成型。
轮廓并不清晰,只能勉强辨认出类似人类的躯干和头颅。它没有五官,只有两点如同垂死星辰般的黯淡光芒,在“头部”的位置缓缓明灭。它的“身体”流淌着与下方锁链同源的悲念符文,无数细微的暗金丝线从它身上延伸出去,与那些巨大的锁链神经束相连,仿佛它是这囚笼神经网络中的一个节点。
初代守墓者!或者说,是他被囚笼同化、禁锢于此的一部分残影!
“终于…又一颗…新生的…火种…” 意念如同生锈的齿轮摩擦,直接传入囡囡灵魂深处,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漠然。“真是…顽强的…污染源…”
囡囡右眼的齿轮疯狂旋转,死死盯着那个光影:“初代…是你…指引我…来这里?为了…被…格式化?” 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热的愤怒和冰冷的绝望。
“指引?” 初代残影的意念波动了一下,仿佛在咀嚼这个词语。“不…是…坐标本身…在呼唤…所有…可能…点燃的…火种…就像…腐肉…吸引…食腐者…” 它那流淌着符文的手臂(如果那能称之为手臂)缓缓抬起,指向下方无边无际的水晶颅骨坟场。
“看到了吗?这些…都是…不听话的…火种…妄图在…坟墓里…点燃…新生…” 意念中带着一丝嘲讽。“归墟…是宇宙的…停尸房…而我…是第一任…也是永恒的…殡葬师…”
它的“手”指向那些搏动、抽取着颅骨残响的巨大锁链神经束。
“维持…有序的…死亡…吞噬…新生的…火种…延缓…囚笼自身的…衰败与…崩解…” 意念如同冰冷的铁律,狠狠砸在囡囡的意识上。“这…就是…悲念枷锁…存在的…终极…意义!是…归墟…赋予我的…永恒…职责!”
殡葬师!永恒职责!
囡囡如遭重击!初代守墓者,那个在记忆中为了守护而牺牲的英雄,那个传递坐标、引导她点燃熔炉的存在…他真正的身份,竟然是这座囚笼的看守者!是吞噬希望、维持永恒死亡的帮凶!所谓的“守墓”,守的竟是这口吞噬一切的巨大棺材!
“不…不可能!” 囡囡嘶吼出声,挣扎着想站起,却再次被水晶颅骨的棱角划破膝盖,鲜血滴落,被暗金粘液贪婪吸收。“陆砚…苏青…老鬼…铸骨师…大家的牺牲…难道…就是为了…成为…你的…养料?!”
“牺牲?” 初代残影的意念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波动,那两点黯淡的光猛地亮起一瞬,映照出下方颅骨中某个燃烧着银蓝火焰、最终被菌丝吞没的文明影像。“多么…可笑…又…熟悉的…字眼…” 它的意念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自嘲。
“我曾经…也如你般…天真…以为…守护火种…点燃希望…便能…对抗…终焉…” 残影指向囚笼巨像那搏动的枷锁印记核心。“直到…我亲手…将我的世界…最后的火种…送入…那里…才明白…”
它的意念骤然变得冰冷、残酷:
“所有的牺牲…所有的希望…最终…都只是…这囚笼…维持自身…永恒死寂的…薪柴!”
话音落下的瞬间!
“嗡——!!!”
囚笼巨像控制中枢表面的悲念枷锁印记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一股冰冷、无情、带着绝对格式化意志的暗金光流,如同苏醒巨兽的目光,瞬间穿透无垠的黑暗,死死锁定在囡囡身上!
“检测…高污染度…新生火种…”
“执行…摇篮…净化…协议…最终阶段…”
“格式化…程序…启动!”
冰冷的系统宣告如同丧钟,在整个水晶颅骨坟场上空回荡!
那道锁定囡囡的暗金光流骤然分裂、延展!化作一张由无数流动的暗金符文构成的巨大网格!网格的边缘流淌着粘稠的、散发着叶无涯神性气息的幽绿脓液——正是格林残存意志与归墟本源污染的结合体!网格带着湮灭一切活性、将万物化为凝固标本的恐怖意志,朝着囡囡当头罩下!
“呃啊啊——!”
囡囡发出凄厉的惨嚎!在网格光芒照耀下的瞬间,她右半身覆盖的活性青铜甲胄发出刺耳的“滋滋”声!暗金纹路被强行扭曲、黯淡,甲胄表面如同被泼了强酸,瞬间浮现出大片大片的灰绿色铜锈!一种冰冷沉重的僵化感如同潮水,从青铜甲胄向内部的血肉筋骨疯狂侵蚀!
更可怕的是左半身!血肉在网格光芒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透明!皮肤下的血管如同枯死的树根,迅速凸显、硬化!火种之蚀的暗灰流质在这股外力刺激下如同打了兴奋剂,疯狂地向她的心脏和大脑蔓延!她感觉自己的思维正在变得迟滞,意识如同坠入冰冷的沥青池!
“放弃…抵抗…” 初代残影冷漠的意念传来。“融入…这永恒的…秩序…成为…新的…基石…这是…你…唯一的…归宿…”
“归宿?!” 囡囡在极致的痛苦与僵化中,左眼的银蓝瞳孔爆发出最后一点不甘的星火!她死死盯着初代残影,用尽灵魂的力量嘶吼:“那…你的世界呢?!你亲手送进去的火种…它们…甘心吗?!”
吼声在空旷的坟场上回荡,撞向那些凝固着亿万文明哀嚎的水晶颅骨。
初代残影那由光流构成的身体,猛地震颤了一下!仿佛被这句质问狠狠刺中了核心!
它指向下方颅骨的手,僵在了半空。那两点黯淡的光芒剧烈闪烁,内部似乎有无数破碎的画面在疯狂翻涌——燃烧的家园,绝望的族人,自己沾满至亲鲜血、将最后火种按入棺椁的手…以及棺盖合拢时,那穿透灵魂的、无声的诅咒与质问!
“甘…心…?” 初代残影的意念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紊乱和杂音,如同信号不良的广播。构成它身体的暗金光流开始扭曲、波动,那些连接着锁链神经束的细丝剧烈抖动!
就在这一瞬间的迟滞与紊乱中——
“滋…嘎嘎…有趣…的…矛盾…”
一个冰冷、滑腻、带着金属摩擦和菌丝蠕动混合杂音的意念,如同毒蛇般,顺着那些流淌着幽绿脓液的格式化网格——猛地钻入了囡囡和初代残影的意识!
格林! 它那残存的意志,竟潜伏在归墟本源的污染脓液中!
“守墓者…你…背叛了…自己…的…火种…”
“现在…又要…吞噬…新的?”
“不如…让给我…成为…菌骸…新纪元…的…基石…如何?”
格林的意念充满了恶毒的诱惑与趁火打劫的贪婪!随着它的低语,那笼罩囡囡的格式化网格上,幽绿的脓液光芒猛地暴涨!网格的结构瞬间发生细微的扭曲!一部分原本针对囡囡的格式化力量,竟被格林强行引导、偏转,化作数道粘稠的、带着菌丝增殖特性的幽绿光束,狠狠射向因心神动荡而防御出现缝隙的初代残影!
“你——!” 初代残影猝不及防,发出愤怒与惊愕的意念尖啸!幽绿光束瞬间命中了它光流构成的身体!
“滋啦——!”
如同强酸泼在了金属上!初代残影的身体被命中的部位瞬间变得灰暗、浑浊!构成它的暗金光流被幽绿的菌骸污染强行侵蚀、同化!它身上流淌的悲念符文疯狂闪烁、扭曲,与入侵的菌骸污染激烈冲突!
整个水晶颅骨坟场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剧烈震颤!束缚着无数文明残骸的锁链神经束疯狂抖动、绷紧!
囡囡身上的压力骤然一轻!格式化的网格因力量被格林分走而出现了短暂的空隙!但火种之蚀和身体的僵化并未停止!
她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用尽最后的力量,拖着半身僵硬的身体,猛地向水晶颅骨坟场的更深处、锁链神经束最密集的方向——翻滚而去!
无数锋利的颅骨棱角划破她的皮肤和青铜甲胄,留下道道血痕和刮痕。但她不管不顾,如同扑火的飞蛾,只想离那致命的网格和混乱的战场远一点!
翻滚中,她的右手(覆盖着灰绿锈斑的青铜手掌)无意间按在了一块巨大的水晶颅骨表面。
这块颅骨内部,凝固的并非某个文明的毁灭景象,而是一片不断崩塌的、燃烧着暗金火焰的青铜废墟!废墟中心,一个模糊的、散发着沉重威压的身影,正双手托举着一颗黯淡的星核,将其狠狠按入一口巨大的青铜棺椁!
初代自己的世界!他亲手埋葬的故乡!
就在囡囡手掌接触颅骨的瞬间——
“咚!”
一声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心跳,从她胸膛深处那被蚀痕啃噬的火种核心中——猛地传来!
伴随着心跳,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属于初代故乡火种最后的悲怆与不甘,顺着她的手掌,狠狠灌入了她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