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鎏金酒店的玻璃幕墙染成蜜糖色时,林悦踩着高跟鞋走进宴会厅。天鹅绒地毯吸走了脚步声,她抬手理了理深灰色西装套裙的领口,指尖触到微凉的珍珠耳钉——那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此刻却像枚镇定剂,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今天这场专利拍卖会,是林氏能否渡过难关的关键。
三个月前,林氏自主研发的新能源电池技术在最后测试阶段暴露出致命缺陷,核心参数始终无法突破。董事会的质疑声浪渐高,几个元老股东已经在私下接触其他资本,若不能在月底前拿到“极光”团队手中的固态电池专利,林氏不仅要错过新能源汽车的旺季招标,恐怕连维持现有生产线都会成问题。
“林总,沈逸辰到了。”助理小陈的声音压得极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宴会厅入口处果然出现了那个挺拔的身影。
沈逸辰穿一身炭灰色高定西装,领带是暗纹提花的酒红色,正被一群人簇拥着往里走。他指间夹着支未点燃的雪茄,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眼神扫过全场时,像鹰隼掠过草原,带着不容错辨的压迫感。
四目相对的瞬间,林悦清晰地看见他眼底闪过的嘲弄。
上周马术场的事像根刺,扎在两人之间。沈逸辰大概至今仍觉得她是靠投机取巧才“救”了他,此刻这场合遇见,他眼底的审视比以往更甚,仿佛在说:看你今天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怎么会来?”小陈的声音带着惊慌,“我们的情报显示,沈氏近期没有涉足新能源领域的计划。”
林悦收回目光,端起侍者托盘里的香槟:“沈逸辰做事,从来不需要‘计划’。”她轻轻晃动着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上划出弧线,“他来,只为了一件事——让我输。”
话音刚落,拍卖师已经走上台。聚光灯骤然亮起,照亮了展台中央那块镶嵌在水晶罩里的专利证书复印件,纸页边缘的烫金纹路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各位来宾晚上好,”拍卖师清了清嗓子,展开手中的文件,“今晚的压轴拍品,是‘极光’团队耗时五年研发的固态电池核心专利,起拍价五千万,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一百万。”
场内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这个价格远超市场预期,大部分中小型企业代表已经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林悦指尖微微收紧。她的心理价位是八千七百万,这已经是林氏能调动的最大流动资金,再高,就要动用作新项目的储备金了。
“五千一百万。”第一排有人举牌,是家做储能设备的公司。
“五千三百万。”另一处跟着加价。
价格像爬楼梯似的缓慢攀升,到六千五百万时,举牌的人已经寥寥无几。林悦端着酒杯的手很稳,直到拍卖师第三次询问,她才轻轻抬了抬下巴,小陈立刻举起了号牌。
“七千二百万。”
场内安静了一瞬。这个价格已经逼近行业对该专利的估值上限,几家原本还在观望的公司代表纷纷摇头。
就在拍卖师即将落槌时,一个慵懒的声音突然响起:“八千万。”
林悦猛地转头,沈逸辰正漫不经心地靠在椅背上,举牌的是他身边的特助。他甚至没看她,视线落在展台上,仿佛只是随口报了个数字。
“沈总这是……”小陈的声音都在发颤,“他们根本用不上这个专利!”
“他不是要用,是要让我买不起。”林悦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冰碴。她太了解沈逸辰的行事风格了,他从不做无意义的事,除非这件事能精准地刺中对手的痛处。
八千万,已经超出了林氏的单独承受能力。
场内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林悦,有同情,有看戏,更多的是等着看她如何收场。林氏最近的困境在圈内不是秘密,谁都知道这笔钱对他们意味着什么。
拍卖师的声音带着兴奋:“沈氏集团出价八千万!还有更高的吗?”
林悦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波澜已经褪去。她放下酒杯,从手包里拿出手机,飞快地发了条信息。几秒钟后,宴会厅后排传来几声细微的响动,三个原本分散坐着的中年男人交换了眼神,其中一个朝她微微点头。
那是她前三天连夜联系的小股东联盟。
这些人手里握着林氏不到15%的股份,平日里各自为战,却都清楚林氏倒下对他们意味着什么。她花了整整两天时间,带着详细的盈利预测模型逐个拜访,赌的就是他们对沈逸辰多年垄断市场的积怨,以及对新能源领域的野心。
“八千一百万。”林悦亲自举了牌,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
沈逸辰这才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点玩味:“林总这是……打肿脸充胖子?”
“总比某些人拿着钱当废纸强。”林悦回视他,眼神平静无波,“沈总要是闲钱多,不如捐去做慈善,至少能换个好名声。”
沈逸辰挑了挑眉,对特助抬了抬下巴:“八千五百万。”
这个价格一出,连拍卖师都愣了一下。他从业十几年,从没见过这样毫无章法的加价,分明是不计成本的消耗战。
小陈脸色惨白,紧紧攥着拳头:“林总,不能再加了!财务那边说,超过八千七百万,下个月的工资都发不出来了!”
林悦的心跳得很快,耳边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她知道沈逸辰在逼她,逼她在公司存亡和个人尊严之间做选择。可她不能退——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后排那三个股东,他们眼中虽有犹豫,却都没有退缩的意思。
“八千八百万。”林悦再次举牌,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
全场哗然。这个价格比最初的起拍价高出了近四千万,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沈逸辰脸上的玩味淡了下去,他坐直身体,第一次真正认真地看向林悦。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她的下颌线绷得很紧,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那双总是带着浅笑的眼睛此刻像淬了冰,亮得惊人。
他忽然想起马术场上,她靠近失控惊马时的眼神,也是这样——看似平静,底下却藏着翻涌的浪。
“沈总?”特助低声询问,等着他的指令。按照沈氏的财力,再加价根本不成问题。
沈逸辰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节奏越来越慢。他看着林悦,看着她身后那几个明显和她达成共识的小股东,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是低估她了。
他以为她会像以前那样,用些迂回的手段,或者在压力下崩溃妥协。却没想到,她敢把自己逼到悬崖边上,用近乎破釜沉舟的方式,联合那些原本一盘散沙的力量,硬生生接下他的所有招数。
这不是冲动,是魄力。一种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劲的魄力。
“不用了。”沈逸辰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特助愣住了。
拍卖师显然也没料到,他迟疑地看了沈逸辰一眼,见对方没有再举牌的意思,便高高举起了木槌。
“八千八百万第一次!”
“八千八百万第二次!”
“八千八百万第三次——成交!”
木槌落下的瞬间,林悦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她扶着桌沿才没让自己晃倒,手心全是冷汗,后背的衬衫也湿透了。
小陈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捂着嘴眼泪都快出来了:“林总,我们……我们成了!”
后排的三个股东也松了口气,朝她投来赞许的目光。这场联盟,不仅帮林氏拿下了专利,也让他们这些小股东看到了对抗沈氏的可能。
林悦对他们微微点头,扯出一个疲惫却释然的笑。
沈逸辰看着她转身和股东们握手,看着她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向后台办理手续,背影依旧挺直,却比来时多了几分卸下重担的松弛。
“沈总,就这么算了?”特助有些不解,“这个价格,我们完全……”
“算了。”沈逸辰打断他,重新靠回椅背上,目光落在林悦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她赢了。”
特助愣住了。他跟着沈逸辰多年,从没听过他这么轻易承认别人的胜利,尤其是在他占尽优势的情况下。
沈逸辰没再说话,只是端起桌上的威士忌,轻轻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股异样的感觉。
他一直以为林悦的从容是装出来的,她的冷静是另一种形式的算计。可今天,看着她在八千万的天价面前,在几乎要耗尽公司资金的压力下,依旧敢孤注一掷的样子,他第一次觉得,或许自己看到的,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她。
那个在马术场上冷静驯马的女人,和今天在拍卖会上力挽狂澜的女人,渐渐重合在一起。她们都带着一种他看不懂的韧劲,像初春冻土里钻出的芽,看似脆弱,却能顶开千斤重的石头。
“有意思。”沈逸辰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弧度,“林悦,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
后台休息室里,林悦接过专利转让协议,指尖落在签名处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林总,您真是太厉害了!”小陈递过温水,“刚才沈逸辰那眼神,我还以为他肯定要跟到底呢。”
林悦喝了口温水,喉咙的干涩感稍稍缓解:“他不是跟不起,是不想跟了。”她太了解沈逸辰的骄傲,他可以接受商业上的失败,却不屑于做无谓的消耗。今天这场仗,她赌的就是他的自负。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真的敢赌。
超出预算10%,意味着未来半年林氏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每一笔支出都要精打细算。但她不后悔。
“通知财务,按之前的约定,把小股东们的资金打过去。”林悦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面,留下清晰的字迹,“另外,让技术部明天一早准备交接,我们没时间浪费了。”
“好的!”
林悦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鎏金酒店的灯光像洒落人间的星辰,远处沈氏集团总部的大楼亮着灯,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她知道,这场拍卖会的胜利只是暂时的。沈逸辰既然注意到了她,未来的交锋只会更激烈。
但她不怕。
就像母亲教她骑马时说的:遇到烈马,你退一步,它就进一步;你要是敢迎上去,它反而会怕你。
林悦对着窗外的夜色,轻轻吁了口气。晚风带着凉意吹进来,拂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双清亮而坚定的眼睛。
沈逸辰,下一次,我们战场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