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辰将车停在街角的阴影里,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车载显示屏上正实时传输着画面——来自“研磨时光”咖啡馆靠窗的三号桌,角度刁钻地覆盖了桌面和对面的座椅,连咖啡杯上蒸腾的热气都清晰可见。
三天前从林氏总部狼狈撤离的画面还在脑海里盘旋。那句“欢迎尊贵的访客”像根细针,扎在他引以为傲的自尊心上来回搅动。他承认林悦的布局够狠,用最体面的方式,把他的窥探欲撕得明明白白。
但这更坚定了他要摸清林氏底牌的决心。
“研磨时光”是林悦常来的地方。沈逸辰通过物业的朋友调阅过近半年的监控,每周三下午三点,她总会在这里待上一个小时,有时是独自处理文件,有时会约人见面。对手的习惯,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他让技术部的人伪装成空调维修工,用两小时在三号桌上方的吊灯装饰里嵌了枚针孔摄像头。镜头直径只有0.8毫米,藏在水晶串珠的缝隙里,不凑到眼前根本发现不了。
“沈总,目标出现了。”耳机里传来技术人员的声音。
沈逸辰抬眼望向咖啡馆的玻璃门。林悦穿着米白色西装套裙,手里拎着个黑色公文包,步伐轻快地走了进来。她今天没挽头发,长发松松地披在肩上,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发梢,泛着柔和的金芒,少了几分商场上的凌厉,多了些难得的松弛。
她径直走向三号桌,刚坐下没多久,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着灰色衬衫的中年男人就推门进来,径直走到她对面坐下。
“是林氏的财务总监,张启明。”技术部很快报出了对方的身份,“业内评价是老狐狸,跟着林董干了十五年,对林氏的财务状况了如指掌。”
沈逸辰的手指在显示屏边缘摩挲着。财务总监……看来今天能听到些有用的东西。
视频里,林悦将菜单推给张启明,自己则从公文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张启明点了杯美式,眉头却一直没松开,像是有心事。
“银行那边又来电话了?”林悦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过来,带着点刻意压低的沙哑,“上周不是说好了宽限一个月吗?”
张启明端起刚上桌的咖啡,猛灌了一口,苦得他皱紧了脸:“昨天下午突然变卦,说是总行的风控系统监测到我们的流动比率跌破警戒线了。”他从随身的文件夹里抽出几张纸,推到林悦面前,“这是催贷函的复印件,要求下周五之前还清三千万的短期贷款,不然就要启动抵押物清算程序。”
沈逸辰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他让技术部放大画面,虽然角度有些倾斜,但能清晰地看到纸张抬头——“恒通银行总行催贷函”,红色的公章在白纸上格外醒目,下面还附着一串编号,看起来不像是伪造的。
林悦拿起催贷函,指尖微微颤抖,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几分。她快速浏览着内容,握着纸张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怎么会这么突然?”她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急切,“抵押物是城东的产业园,估值五个亿,他们凭什么提前清算?”
“说是收到匿名举报,说我们的新能源专利存在技术缺陷,后续研发可能失败。”张启明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焦虑,“银行那帮人最是见风使舵,一听可能有风险,立刻就变脸了。”
沈逸辰靠在座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匿名举报?会是谁干的?他脑子里闪过几个竞争对手的名字,但很快又觉得不对——能让恒通银行这种级别的机构立刻变脸,背后肯定不止匿名举报这么简单。
更重要的是,林氏的现金流居然真的这么紧张?
拍卖会花了八千八百万,现在又要还三千万的贷款,这对刚从债务危机里缓过来的林氏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难怪她那天在拍卖会上要孤注一掷,恐怕是真的把所有希望都押在了那个专利上。
视频里的林悦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努力平复情绪。她从包里拿出手机,屏幕朝向自己,似乎在给谁发信息。过了几分钟,她放下手机,对张启明说:“我刚联系了几家投资机构,想做股权质押,但是……”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苦涩的笑:“他们都要求看后续研发计划,说是要评估风险。可那份计划……”
“不能给!”张启明立刻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那是我们最后的底牌,一旦泄露,别说融资,恐怕连现在的股价都保不住。”
林悦揉了揉眉心,显得疲惫不堪:“我知道不能给。可是三千万,一周时间,我们去哪里凑?”她拿起咖啡杯,却没喝,只是盯着杯底的褐色残渣发呆,“要不……把拍卖会拍下的专利先抵押出去?”
“不行!”张启明的反应异常激烈,“那是我们翻盘的唯一机会!现在抵押出去,跟把刀递给别人有什么区别?”
两人陷入了沉默,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林悦脸上,能看到她眼底的红血丝,原本总是亮得惊人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像蒙了层灰。
过了好一会儿,林悦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你去联系一下城西的地下钱庄,我记得王老板之前说过,愿意做短期拆借,利息高点就高点,先把银行这边应付过去再说。”
“地下钱庄?”张启明的脸色瞬间变了,“林总,那就是饮鸩止渴啊!他们的利息是利滚利,一旦还不上,后果不堪设想!”
“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林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产业园不能丢,专利也不能动,我们现在没有选择了。”她看了眼手表,站起身,“我还要去见个客户,催贷函的事你先瞒着,别让董事会知道,免得引起恐慌。”
张启明点点头,将催贷函收进文件夹,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咖啡馆。
沈逸辰坐在车里,看着显示屏上重新变得空旷的三号桌,陷入了沉思。
他不是没怀疑过这会不会是林悦的圈套。毕竟上次在机密室吃的亏还历历在目,这个女人的心思太深,不得不防。
但视频里的细节太真实了——林悦颤抖的指尖,瞬间苍白的脸色,眼底的红血丝,还有张启明那种深入骨髓的焦虑,都不像是演出来的。尤其是那份催贷函,编号可以造假,但恒通银行的公章不是那么容易仿冒的,除非她能买通银行内部的人,这风险未免也太大了。
更重要的是,她提到了地下钱庄。沈逸辰知道那个王老板,出了名的高利贷,手段狠辣,林悦如果不是走投无路,绝不会跟这种人扯上关系。
难道……她真的撑不住了?
沈逸辰拿出手机,拨通了助理的电话:“查一下恒通银行给林氏发催贷函的事,还有,查一下林氏近三个月的现金流状况,越详细越好。”
挂了电话,他又让技术部把刚才的视频片段反复播放。当画面定格在林悦盯着咖啡杯发呆的瞬间,他忽然注意到一个细节——她的右手无名指上,戴着枚素圈戒指,戒指内侧似乎刻着什么字,但角度太偏,看不清楚。
那枚戒指,上次在拍卖会上好像没见过。
是新戴的?还是有什么特殊含义?
沈逸辰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像是有根无形的线,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牵着这一切。但催贷函是实打实的,张启明的焦虑也不像装的,林氏资金链紧张,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如果真是这样……
沈逸辰的眼神渐渐变得深邃。他打开通讯录,找到一个备注为“李行长”的号码,犹豫了几秒,还是按下了拨号键。
“李行长,我是沈逸辰……想跟你打听点事,关于林氏集团在恒通银行的贷款……”
咖啡馆里,林悦和张启明并没有走远。两人坐在隔壁街区的茶馆里,隔着屏风,能隐约听到沈逸辰的车发动的声音。
“林总,您说沈逸辰会上当吗?”张启明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刚才在咖啡馆里那副焦虑的样子,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悦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他会不会全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会开始怀疑。”她从包里拿出刚才那几张“催贷函”,随手递给张启明,“烧了吧,做得再像,留着也是隐患。”
张启明接过纸张,走到角落的香炉边,点燃了一角。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纸张边缘,将“恒通银行”的抬头吞噬殆尽,很快就化作一堆灰烬。
“那枚戒指是故意戴的?”张启明好奇地问,“我刚才注意到,您一直用手挡着,好像怕被拍到内侧?”
“嗯。”林悦转动着手指上的素圈戒指,内侧刻着两个小字——“守拙”,是她爷爷去世前送她的,“沈逸辰心思太细,一点异常都会引起他的怀疑。让他觉得有疑点,但又抓不到实据,这种半信半疑的状态,才最折磨人。”
她要的不是让沈逸辰完全相信,而是在他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怀疑林氏的资金链,怀疑那份专利的价值,怀疑自己的判断。当一个人开始怀疑自己时,做出的决策,往往会偏离最正确的轨道。
“那地下钱庄的事……”
“放心,王老板那边我打过招呼了。”林悦笑了笑,“就算沈逸辰去查,也只会查到‘林氏确实接触过地下钱庄,但最后没谈成’。”
张启明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忍不住感慨:“林总,您这步棋走得真险。要是沈逸辰直接去银行核实,催贷函的事不就露馅了?”
“他不会的。”林悦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眼神笃定,“沈逸辰这个人,看似张扬,实则谨慎得很。他不会相信任何第三方的说法,只会相信自己查到的‘证据’。而我们给他的,就是他想看到的‘证据’。”
恒通银行确实收到过匿名举报,但催贷函是伪造的。林氏的现金流确实紧张,但远没到需要借高利贷的地步。她故意把“漏洞”留得明显,就是算准了沈逸辰会去核实,而核实的结果,只会让他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就像下棋,你要先看清对手想走哪步,然后把棋子放在他希望看到的位置上,引导他一步步走进你布好的局。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技术部发来的信息:“沈逸辰刚联系了恒通银行的李行长。”
林悦看完信息,将手机揣回口袋,对张启明说:“走吧,该回去准备下一步了。沈总既然开始行动,我们也得加快进度。”
两人起身离开茶馆,午后的阳光穿过树叶,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悦抬头看了眼天空,湛蓝的天幕上飘着几缕白云,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看似平静,实则早已布好了风云。
沈逸辰,这场游戏,你以为你在看牌,其实,你看到的每一张牌,都是我想让你看到的。
她的脚步轻快,背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从容。而街角的阴影里,沈逸辰的车已经消失不见,只有空气中残留的咖啡香,还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没有硝烟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