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悦站在“聚宝阁”门口时,檐角的铜铃正被风拂得叮当响。青石板路上积着昨夜的雨痕,倒映着两侧鳞次栉比的仿古建筑,牌匾上的金字在初秋的阳光下泛着暖光。她特意换了条米白色棉麻长裙,长发松松挽成髻,耳后别着朵小巧的玉兰花——这副模样,瞧着倒像个不谙世事的学生,而非刚从谈判桌上下来的林氏副总。
“姑娘眼光好!”摊主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见她在那尊青釉梅瓶前驻足,立刻堆起笑,“这可是正经宋代官窑的物件,您看这开片,金丝铁线,绝不是市面上那些仿品能比的。”
林悦指尖轻轻划过瓶身,触感微凉,釉面的冰裂纹路确实做得逼真。她昨夜特意翻了半宿古玩鉴定的书,知道这种“金丝铁线”是哥窑的典型特征,却也最容易被仿造。瓶底的“大宋哥窑年制”款识笔法滞涩,显然是后人仿刻的,可她脸上还是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叹:“真的是宋代的?”
“那还有假!”老者拍着胸脯,从藤椅上直起身,“这是我乡下表亲家传的宝贝,要不是他儿子急着用钱,说什么也不会出手。姑娘要是诚心要,我给您个实在价——八十万。”
林悦故作惊讶地睁大眼:“八十万?”她低下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敲着,像是在计算什么,“我……我就是看着喜欢,想着买回去摆在书房,没想到这么贵。”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巷口停着辆黑色宾利,车窗半降,露出沈逸辰线条分明的侧脸。他今天穿了件深棕色麂皮夹克,正漫不经心地翻着本杂志,仿佛只是偶然路过。
林悦心里冷笑。从她半小时前走进这条古玩街,就感觉有人跟着。沈逸辰的手段总是这样,看似随意,实则步步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温泉酒店那夜之后,他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些不加掩饰的温柔,可她清楚,那温柔底下藏着的,依然是不容置疑的掌控欲。她需要让他相信,离开了他的庇护,她确实会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这些弯弯绕绕里栽跟头。
“姑娘是识货的人,这价钱真不贵了。”老者察言观色,语气软了下来,“您看这釉色,这包浆,再过几年就得翻倍。要不这样,七十万,一口价!”
林悦咬着唇,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我身上没带那么多现金……可以刷卡吗?”
“当然可以!”老者眼睛一亮,连忙从柜台下掏出poS机。
林悦刚要伸手去拿包,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等一下。”
她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立刻浮起恰到好处的茫然,转身时,眼角余光精准地捕捉到沈逸辰迈步走来的身影。他身形挺拔,麂皮夹克的袖口随意挽着,露出的腕表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走在青石板路上,竟有种格格不入的矜贵。
“沈总?”林悦故作惊讶地捂住嘴,“您怎么也在这儿?”
沈逸辰没看她,目光落在那尊青釉梅瓶上,指尖在瓶口轻轻敲了敲。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老者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这瓶,哪来的?”沈逸辰问,声音不高,却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分。
“是……是乡下收来的……”老者眼神闪烁,语气明显虚了。
沈逸辰嗤笑一声,拿起瓶底对着光看了看:“仿哥窑也分三六九等,这种注浆成型的,连高仿都算不上。胎质发灰,釉色浮艳,最可笑的是这开片——真哥窑的金丝铁线是自然形成的,你这是用墨汁灌进去的吧?遇水就晕。”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块手帕,蘸了点旁边茶盏里的水,轻轻擦在瓶身的裂纹处。果然,原本深褐色的“铁线”立刻晕开一片模糊的墨痕。
老者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林悦适时地倒吸一口凉气,脸上写满了后怕:“这……这是假的?”她转向老者,声音带着委屈和愤怒,“您怎么能骗我呢?”
“我……我也不知道啊……”老者慌忙摆手,“这是我表亲给我的,我还以为……”
“以为遇上冤大头了?”沈逸辰冷冷打断他,目光如刀,“上周城西‘博古斋’刚收了批同款仿品,成本价不超过三百。你卖七十万,胆子不小。”
老者吓得腿都软了,扑通一声坐在地上:“这位先生,我……我有眼不识泰山,再也不敢了,您高抬贵手……”
沈逸辰没再理他,转身看向林悦。她眼眶微红,鼻尖也红红的,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手里紧紧攥着包带,指节都泛了白。那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活脱脱一只被吓到的小兔子。
“沈总,真是太谢谢您了。”林悦的声音带着哽咽,“要不是您,我今天就真被骗了……我……我真是太笨了。”
“还好我路过。”沈逸辰的语气听不出情绪,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这种地方鱼龙混杂,不是你该来的。”
这句话正中林悦下怀。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着,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我就是听说这里有好东西,想给我爸挑个生日礼物……没想到这么复杂。”她抬起头,看着沈逸辰,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依赖,“还是您厉害,一眼就看出来了。我以后再也不敢自己瞎买了。”
沈逸辰的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视:“古玩行的水太深,不是看几本鉴定书就能懂的。以后有想要的,先问我。”
“嗯!”林悦用力点头,像个得到承诺的孩子,“谢谢您,沈总。要不是您,我今天损失就大了。”
“举手之劳。”沈逸辰淡淡道,目光扫过瘫在地上的老者,“还不把东西收起来?”
老者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把梅瓶抱回柜台,再也不敢多看他们一眼。
沈逸辰转身往外走,林悦连忙跟上,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侧,像只刚闯了祸被主人领回家的小猫。
“您怎么会来古玩街?”她刻意放慢脚步,落后他半步,语气带着好奇。
“陪客户过来看看。”沈逸辰目不斜视,“刚好在巷口看见你。”
又是这种“刚好”。林悦心里冷笑,面上却装作天真:“那真是太巧了。看来我今天运气不错。”
沈逸辰侧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微红的眼角停留了一瞬:“以后别一个人来这种地方。你这点心思,还不够别人塞牙缝的。”
这句话带着毫不掩饰的贬低,却让林悦松了口气。看来,她的表演成功了。他果然觉得,离开了他的提点,她在商业判断上,尤其是在这种需要经验和眼力的领域,确实差得远。
“我知道了。”林悦低下头,声音闷闷的,“以后一定多向您请教。”
两人并肩走在古玩街的青石板路上,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两旁的摊主叫卖声此起彼伏,混着铜铃的叮当声,倒有种难得的烟火气。
林悦看着沈逸辰挺拔的侧影,心里却在飞速盘算。沈逸辰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在不动声色中掌握全局。他会帮她处理王启东的事,会在温泉酒店替她挡开周明宇的暗箭,不是因为爱得有多深,而是因为他习惯了掌控一切,包括她的人生。
她必须让他放松警惕。让他觉得,她依然是那个需要他庇护的、在复杂人情世故里屡屡碰壁的林悦。只有这样,她才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查清父亲公司当年真正的危机源头——她始终觉得,那场看似意外的债务纠纷,背后绝不止周明宇那么简单,而沈逸辰,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就像现在,他以为自己又一次拯救了她,巩固了在她面前的绝对权威,却不知道,这场古玩街的骗局,从头到尾都是她精心布下的局。从选择这家“聚宝阁”,到选中那尊破绽明显的仿品,再到拿捏着时间和分寸与摊主周旋,每一步都经过计算。她甚至算准了沈逸辰会“路过”——他既然能在温泉酒店安装监听设备,自然也能轻易查到她的行踪。
“想吃点什么?”沈逸辰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悦回过神,看见前面路口有家卖糖画的小摊,立刻眼睛一亮:“那个!”
沈逸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等着。”
他走向小摊,身形挺拔的男人站在拥挤的摊位前,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却耐心地等着摊主用融化的糖汁画出一只兔子。阳光落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竟有种难得的温和。
林悦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这个男人,既能冷酷地设下重重防备,也能在这种小事上流露温情;既能一眼看穿她的小把戏,又会在某些时刻,心甘情愿地掉进她刻意挖的陷阱。
或许,他对她的感情,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沈逸辰拿着糖画走回来,递到她面前。晶莹剔透的兔子糖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
“谢谢。”林悦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甜意瞬间在舌尖蔓延开来。
“下周有个慈善晚宴,穿我让张助理给你准备的礼服。”沈逸辰看着她,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悦心里一动。慈善晚宴?那通常是各路人马暗中较量的场合。他带她去,是想把她彻底放在明面上,还是另有所图?
“好。”她笑着点头,将糖画举到他面前,“您要尝尝吗?很甜。”
沈逸辰看着她递过来的糖画,又看了看她沾着糖霜的唇角,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你吃吧。”
林悦也不勉强,继续小口咬着糖画,甜腻的味道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她知道,这场和沈逸辰的博弈,才刚刚开始。古玩街的这场戏,不过是她落下的一颗试探性的棋子。而接下来的路,只会更难走。
但她不怕。她手里,还有更多的棋子。比如,飞机洗手间里那张泛黄的便签,比如,温泉酒店里那些被她悄悄备份的监听设备数据,再比如,她此刻脸上这副天真无害的表情。
阳光正好,糖画很甜,沈逸辰的身影落在青石板上,拉得很长。林悦看着那道影子,轻轻咬下最后一口糖,在心里对自己说:
林悦,加油。你想要的真相,很快就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