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洞府深处。
绝对的黑暗与温暖包裹着玄珏庞大的蛇躯。
冬眠的沉沦如同最深的泥沼,意识几乎完全消散。
然而,一股突如其来的、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寒意,如同细小的冰针,穿透了层层叠叠的鳞甲和沉睡的屏障,刺入了他意识的最深处。
“嘶……”玄珏庞大的身躯在无意识中猛地一颤,盘踞的蛇阵微微松动。冰冷的竖瞳在黑暗中艰难地睁开一丝缝隙,茫然无焦。
发生了什么?是冬眠的错觉?
就在这时,洞内深处狭窄的缝隙入口处,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带着极致惊恐的抓挠声和急促的“吱吱”声。
一只小小的、浑身沾满雪沫的紫貂,连滚带爬地钻了进来,小小的身躯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紧接着,一只白狐也仓惶地挤入,洁白的皮毛上沾染着几点刺目的暗红,碧绿的狐眼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
它们看到了玄珏微微睁开的竖瞳,如同看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扑到冰冷的蛇躯旁,用爪子、用头、用尽一切方式触碰着玄珏的鳞片,传递着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混合着巨大悲伤和极致恐惧的信息流。
玄珏的意识在冰冷警兆和貂狐传递的混乱意念冲击下,迅速从深眠的泥潭中挣脱。
他接收到了几个破碎而关键的意念片段:人类、持剑、围猎、金钱豹……死亡、血……很多很多的血……剑光……森林碎了……
金钱豹……死了?!
被……剑光所杀?
玄珏冰冷的竖瞳骤然收缩成一条极细的线!
一股寒意,比洞外风雪更甚百倍,瞬间从尾椎窜上头颅!
那并非悲伤,而是一种源自高等掠食者对致命威胁的本能反应——恐惧!
人类修行者!真正的、掌握着毁天灭地力量的存在!他们就在山中,目标明确——是自己!
一剑灭群兽!这不是他能抗衡的力量!
这千里青山所谓的“霸主”,在真正的修行者面前,不过是随手可碾死的虫豸!
那些因他“教化”而聚集、又因保护他而殒命的兽群……
一丝冰冷的、近乎漠然的感伤在蛇躯内掠过,旋即被更强烈的生存本能压下。
此刻绝非哀悼之时!
他冰冷的意念如同无形的冰锥,瞬间刺入惊慌失措的貂狐脑中:
“走!立刻离开!通知所有还能动的,远离此地!
远离那两个人类!能躲多远躲多远!
绝不可再靠近!
更不可试图为我做什么!走!”
“吱!” “呜!” 貂狐感受到那不容置疑的冰冷意志,强压恐惧,转身如同两道影子,迅速消失在黑暗的缝隙中。
玄珏毫不犹豫地掉转巨大的蛇首,冰冷的竖瞳锁定了洞窟深处一条更为隐蔽、通往地下暗河的狭窄裂缝。
他庞大的身躯卷起沉睡的小青,以一种与体型不符的灵巧和迅捷,无声地滑入其中。
盘踞在冰冷的暗河入口岩石上,玄珏冰冷的意识高速运转。
此地已非久留之地!
人类修行者的目光一旦投下,便意味着永无止境的麻烦。
离开大青山的计划,必须立刻执行!
若非顾及那条灵性初开、尚需庇护的蛇妹小青,他或许早已远遁。
谁曾想这短暂的羁绊,竟引来了灭顶之灾!
洞外风雪呼啸,洞内寒意刺骨。
玄珏收敛起所有气息,冰冷的鳞片与黑暗的岩石融为一体,如同蛰伏深渊的潜龙。
唯有额心那道沉寂的竖痕,在绝对的黑暗中,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幽光,如同警戒的灯塔。
风雪更疾,天地一片苍茫。
清阳子与清风立于古松枝头,下方是修罗地狱般的景象。
猩红的雪泥混合着草木碎屑与岩石粉末,散发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和死亡气息。
方才还喧嚣沸腾的林间空地,此刻死寂得如同坟墓,唯有寒风卷着飞雪,试图掩盖这触目惊心的杀戮场。
清风脸色微微发白,方才含怒出手,引动万剑诀,消耗颇大,此刻看着下方惨状,心中亦有一丝不适,但很快被斩妖除魔的凛然正气压下。
清阳子面色沉凝如水,目光扫过狼藉的战场,最终落在那头倒毙在血泊中的巨大金钱豹身上,眼神复杂。
“师兄……”清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消耗后的沙哑。
“走吧。”清阳子打断他,声音冷硬,“妖氛已清,但正主尚未寻到。
此地血腥冲天,恐引来更多不洁之物,不宜久留。”
他身形一动,已如一片落叶般飘下树梢,轻盈落在远处未被波及的雪地上。
清风紧随其后。两人不再理会这片血腥之地,顶着愈发猛烈的风雪,继续向大青山深处搜索。
神识外放,仔细探查着每一处可能存在的洞穴、岩缝。
然而,经历了方才那场血腥的“欢迎仪式”,整片山林仿佛彻底死去。
别说鸟兽,连虫鸣都已绝迹。唯有风雪呼啸,卷过空寂的山谷。
不知搜寻了多久,也不知翻过了几道覆雪的山梁。
风雪迷蒙中,显露一铺满厚冰的寒潭,潭心一座孤零零的小石屿,上面斜卧着一株虬曲苍劲的老梅树。
寒冬剥尽了它所有的枝叶,只剩下无数虬结盘绕、如同黑色巨蟒般的枝干,上面挂着几枚青色的果子。
主干粗壮无比,却从中间折断,深扎于冻土的老根如同卧龙,即使在这酷寒死寂的季节,也隐隐透出一股历经沧桑、坚韧不屈的磅礴生机。
两人身形一晃,已立于老梅树之下。
清阳子绕着这株梅树缓缓踱步,指尖不时拂过冰冷粗糙的树皮,双眸微闭,眉心似有极淡的紫气流转。清风也凝神感应,手托罗盘,指针在此处微微震颤,指向树干本身。
片刻后,清阳子停下脚步,睁开双眼,目光锐利地投向老槐主干某处虬结的疤痕,沉声道:“是此处了。”
“师兄?”清风看向他。
“此地,”清阳子指着那疤痕周围的区域,语气笃定,“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妖气。
虽淡薄如风中游丝,却凝而不散,萦绕此树,如同……烙印。”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凝重,“更奇的是,此妖气之中,竟隐隐夹杂着一丝极其淡薄、近乎虚无的……神圣之气?古怪,实在古怪!”
清风闻言,仔细感应,也察觉到了那丝微弱却确实存在的奇异气息,疑惑道:
“神圣之气?妖物巢穴怎会有此物?莫非……是某种迷惑人心的邪法?”
清阳子摇头,眉头紧锁:
“不像。此气至纯至净,非邪祟所能模拟。
或许……是此妖得了某种蕴含纯阳正气的天材地宝?或是……它自身修行有异?”
他绕着老梅树又走了两圈,目光扫过虬枝上几处光滑的、仿佛被巨大物体常年摩擦的痕迹,以及树下雪地中隐约可见的巨大盘踞压痕,
“观此痕迹,此妖蛇体型定然不小,常在此树盘踞修行。
这丝妖气,便是它常年吞吐日月精华、浸染此树所留。”
“师兄所言极是!”
清风点头,眼中杀机复燃,
“看来那山下流言并非空穴来风!
此蛇盘踞此树修行,妖气已生,虽尚微弱,但假以时日,必成大患!
趁其冬眠蛰伏,正是斩草除根之时!待我以罗盘锁定其巢穴……”
“慢。”清阳子抬手制止,目光望向风雪更深处,“此妖气在此处最为浓郁,但延伸方向却极其微弱,断断续续,难以追踪。
其巢穴必不在附近,且隐藏极深,或有天然屏障隔绝气息。”
他抬头望了望灰蒙蒙、雪势不减的天空,叹了口气:“风雪太大,痕迹难寻。此妖既已警觉(指兽群围攻之事),恐怕也已蛰伏更深。今日……怕是难有结果了。”
清风心有不甘,但也知师兄所言在理,愤愤道:“难道就任由这妖孽继续潜藏?”
清阳子眼中寒光一闪:“自然不能!待来年开春,雪化之时,妖物复苏,气息外露,便是它授首之日!
届时,你我再来,定要犁庭扫穴,绝此祸根!”
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是!师兄!”清风重重点头。
两人最后看了一眼这株盘踞着微弱妖气的古老槐树,不再停留。
靛蓝色的身影在漫天风雪中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山林的茫茫白色之中。
风雪呼啸,无情地覆盖着大地,也渐渐掩埋了远处那片猩红的修罗场,以及老梅树下那丝微弱的、不祥的妖痕。
废弃洞府深处,暗河之畔,玄珏冰冷的竖瞳在黑暗中缓缓闭合,将所有气息收敛至虚无,如同沉入深海的顽石。
唯有洞壁深处那三道蛰伏的灵纹,在绝对的寂静与寒冷中,极其微弱地、如同呼吸般明灭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