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只道盛世是缀满明珠的貂裘,却不知那华服深处,密密麻麻的虱子正噬咬着黎民的血肉,
每一声啃食都在叩问:这光鲜之下,藏着多少未愈的伤疤?
“康乾盛世”的背后,正是这种情形的写照。
乾隆三十九年八月二十五日,山东兖州府运河之畔,突然反叛的狼烟升起,此时,京城的八旗贵族还在为皇上万寿节筹备贡品。
八月二十五日是乾隆皇帝63岁的寿日。
京城官道上,马蹄飞驰,一份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很快呈在了军机处的黄木案上——
只见折子上这样写着:白莲教首领王伦聚集数千民众,于寿张县(今山东阳谷东南)举旗造反,接连攻破数座城池,兵锋直逼运河要隘临清,速请皇上定夺!
这场被后世称为“王伦之乱”的民变,如同一道利爪,撕破了“乾隆盛世”那粉饰太平的表象。
“……”
山东王伦领导的白莲教起义,其教派可追溯至唐宋时期净土宗的分支。
彼时,南宋僧人茅子元,将净土信仰简化为“念佛求生净土”,创建白莲忏堂,
自称白莲导师,其教派名为“白莲宗”,它是佛教净土宗的一个支派。
“白莲宗”最初是一个劝人向善的民间宗教团体,教徒可娶妻生子,男女同修,使得白莲宗更易在民间传播。
然而,元明以来,其教义逐渐与弥勒信仰、民间秘密结社融合,蒙上了“弥勒下生”“明王出世”等谶纬色彩,
白莲宗后来逐渐演变为白莲教,最终成为了底层百姓,反抗朝廷的精神旗帜。
到了清代,满族皇权对民间结社、教派的忌惮,远超前朝。
康熙年间就严令禁止“邪教”,雍正、乾隆两朝更是将白莲教视为心腹大患。
有道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严厉的禁令促使白莲教转入地下,
许多教主以“传经治病”“互助济贫”的名义在华北、华中地区蔓延开来。
山东位于京畿附近,既是漕运的关键地带,也是灾荒频繁发生的地方,
再加上乾隆下江南,连年治水、边患耗费巨额钱财,地方官吏借“摊丁入亩”之名横征暴敛,这片土地早已埋下了动乱的隐患。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王伦逐渐脱颖而出。
王伦本是寿张县一个毫不起眼的拳师,据县志记载,他“貌魁岸,多力,善医,以符水治病,民信之”。
他并非学识渊博之人,却深知底层百姓的疾苦——
乾隆三十八年,山东遭遇大旱,官府的赈灾粮款被层层克扣,饥民遍地,而地主豪强仍然催租逼债。
王伦怒火填膺,振臂一呼大声道:“这个世道没有穷人的活路,如今上天派我来拯救苍生,我们要团结起来求生存。”百姓们纷纷响应。
随后,他以“运气治病”为名聚集,开始招收教徒,又通过传授“八卦拳”“神拳”凝聚力量,宣称“习其术者可刀剑不入,四十四日不食不饿”。
在教众眼中,王伦是能降妖除魔的“圣人”,更是承诺“均田免粮”的救世主。
他将白莲教的“弥勒转世”之说与民间武术相结合,宣扬乾隆朝时期,将有天神下凡拯救百姓,这个天神就是他!
通过洗脑一般的操作,短短数月,仅在寿张、阳谷一带就招收了数千信徒,
其中包括破产农民、手工业者,甚至部分底层兵丁。
正如周星驰演的电影台词说的那样,世间乞丐多,百姓造反,首先皇帝要从自身找原因。
乾隆三十九年八月十五,王伦掐指一算,这天乃吉日,官府放假过中秋节,戒备相对宽容,此时不起事,更待何时?
王伦以“反清复明”为号召,率领教众夜袭寿张县城,斩杀知县,正式举旗造反。
山东知府收到县衙求救信,一时慌了神,一边组织官兵平乱,一边命师爷紧急拟定文书,告急文书如箭一般飞进了京城。
此时,乾隆寿诞刚刚开始,乾清宫内,殿内丝竹绕梁,琉璃灯映着满桌珍馐,
群臣捧着贺礼叩拜,山呼“万岁爷福寿安康,万岁!万万岁!”。
乾隆笑吟吟捻着颔下胡须,笑眯眯望着眼前黑压压一片跪下的臣子,正得意之时,
脚步“噔噔噔”声传来,军机大臣舒赫德从殿外闯入,今天他在军机处值班,手里攥着八百里加急的奏报。
“万岁爷……山东急报!”舒赫德扑身跪倒,声音发颤道。
乾隆正接过和珅递来的玉如意,头也未抬,指尖敲了敲案几:“慌什么?朗朗乾坤,康乾盛世,无非是灾民闹事,着巡抚发些粮草便是。”
“不是啊万岁爷!”舒赫德膝行几步,将奏报高举过头顶,“是白莲教匪首王伦在寿张县聚众造反,已破了城池,杀了知县!”
满殿乐声骤停,群臣面面相觑。
乾隆这才放下玉如意,接过奏报展开,目光扫过几行文字,忽然嗤笑一声,将奏报往桌上一丢:
“王伦?哪里来的野汉子,会武功,他的武功搞得过大清火绳枪吗?居然妄称‘紫微星降世’?
当年川陕白莲教闹那么大,还不是被福康安一顿打便作了鸟兽散。”
他端起酒杯抿了口鹿胎酒,冲阶下挥挥手,“多大点事,扰了朕的寿宴。传旨,让山东巡抚徐绩凑些绿营兵剿了便是。”
和珅见状,上前一步躬身道:“万岁爷圣明,王伦鼠辈本不足惧,一个知府大人定能速战速决。”
乾隆瞥了和珅一眼,见他满脸谄媚,心中十分受用。臣子们复再跪下高呼“皇上万岁!万万岁!”
乾隆一挥手,乐声再起,他端起酒杯示意群臣:“来,继续!区区匪患,何足挂齿,莫坏了朕的兴致!”
乾隆还真没看走眼,两个月后,王伦被困临清旧城,兵败自焚,余党悉数擒获。史书称“尸积如山,运河水赤”。
彼时,乾隆正翻看和珅新贡的《石渠宝笈》,闻言只淡淡“嗯”了一声,随手将捷报搁在一边,
“和爱卿,”乾隆指着画册上的山水对和珅笑道:“你瞧这墨色,倒比江南的春色还润些……”
王伦之乱虽然仅持续了两个月,但这场看似规模有限的民变,却暴露了乾隆朝盛世表象下的三大隐患:
第一、吏治腐败严重,山东巡抚徐绩在奏报中坦言,地方官员“平日剥削百姓,视百姓如鱼肉”,
赈灾款项“十之八九进了地方官员的腰包”,百姓“呼号无门,于是铤而走险”。
第二、军事力量今非昔比:入关百年的八旗兵已不复当年的勇猛,
镇压王伦时,绿营兵竟然“望风而逃”,最终依靠临时招募的“乡勇”才平定了乱局。
第三,社会矛盾激化:白莲教在山东传播,可想而知清朝到了极度腐败的地步,
山东乃儒家孔子出生地,在汉朝那里是礼仪之邦,如今——
大量百姓沦为流民,为王伦之类的人提供了滋生的土壤。
王伦之乱被镇压后,乾隆帝虽然下旨严惩山东贪官,却未触及制度根源。
乾隆无法从根本上解决腐败问题,更为深远的影响是,这场民变使白莲教的火种,从山东蔓延到河南、湖北、四川等地。
此后,教主教众吸取王伦“据城死守”的教训,改为“流动作战”,
并将“弥勒转世”的教义细化为“清朝已尽,新朝当立”的政治号召。
二十余年后,当嘉庆帝接过父亲留下的江山时,面对的已是一个“乱象已成”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