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坳的晨雾还未散尽,三辆覆盖着丛林数码迷彩的“龙脊”III型装甲突击车便已发动。
引擎低沉有力的咆哮再次撕裂了山村的宁静,排气管喷出的青烟在清冷的空气中格外醒目。粗大的全地形轮胎碾过院外小路上残留的红纸屑和鞭炮碎屑,留下清晰深刻的辙印。
赵秀芹穿着那身崭新的红色细棉袄裤,站在院门口那棵老枣树下。晨风带着寒意,吹动她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
她怀里抱着一个林震娘连夜赶蒸出来的包袱,里面是还温热的菜团子和煮鸡蛋。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正拉开车门的高大背影。
林震已换回笔挺的少校常服,肩头的银星在晨光熹微中依旧冷冽。
他没有佩戴那满胸的功勋,但那身姿的挺拔与沉稳,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他拉开车门,动作顿了顿,转过身来。目光越过不大的院子,精准地落在枣树下那个红色的身影上。
没有太多言语,他朝她微微颔首,眼神深邃而平静,带着一种无需言明的嘱托和承诺。随即,他弯腰,利落地坐进头车后座。车门关闭,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王磊、赵大勇、李成刚、张云峰、刘锐也迅速登车。
李玉凰最后一个上车,清冷的目光在秀芹身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算是告别。引擎的咆哮骤然拔高,三辆钢铁巨兽缓缓启动,庞大的车身灵巧地调头,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红屑,沿着来时路,沉稳而坚定地驶离了林家坳,很快消失在蜿蜒山道的尽头,只留下引擎的余音在山谷间回荡。
那代表着无上力量与荣耀的钢铁洪流消失了。
巨大的轰鸣声远去,林家坳瞬间被一种近乎真空的寂静填满。
这寂静比往日更深沉,仿佛被那三头钢铁巨兽抽走了某种支撑。刚才还扒着门框、兴奋地朝车队挥手的小虎,此刻也蔫了下来,小手无意识地抠着门框上的木刺。
赵秀芹依旧站在原地,怀里温热的包袱似乎也失去了温度。手指下意识地收紧,触碰到包袱皮里一个硬硬的、带着金属冰凉棱角的东西——那是林震临走前,沉默地塞进她手里的。
一枚“盘龙铜剑托举烽火”的三等功勋章。冰冷的触感透过布料,顺着指尖蔓延上来,带着硝烟与铁血的气息,瞬间冲垮了她强撑的平静。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她猛地低下头,肩膀抑制不住地剧烈耸动起来。无声的哭泣,比嚎啕更显悲恸。
九年的漫长等待,三天的如梦似幻,极致的荣耀与幸福如同炽烈的阳光骤然降临,又在她还未完全适应其温度时被生生抽离。
巨大的落差感,混合着对未来的茫然和独守空房的孤寂,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怀里的包袱和那枚冰冷的勋章,成了此刻唯一的依托。
林震娘陈兰芝红着眼圈走过来,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拍着儿媳颤抖的背:“好孩子…不哭…震伢子是干大事的人…咱在家好好的…等他回来…”
声音哽咽,带着同样的不舍与心疼。林震爹林大山拄着拐杖,佝偻着背站在堂屋门口,浑浊的老眼望着车队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挪动,只有握着拐杖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三天后,临市县城,“悦来大酒店”那熟悉的霓虹招牌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眼。
赵秀芹深吸一口气,站在酒店那光可鉴人的旋转玻璃门前,整理了一下身上那套熨帖的米白色领班套裙。
三天前那场惊心动魄的闹剧和紧随其后的极致荣耀,仿佛一场短暂而激烈的风暴,此刻风暴平息,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点。只是她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推开沉重的玻璃门,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大堂里依旧灯火辉煌,空气中弥漫着香氛和咖啡的混合气味。几个当值的服务员看到她进来,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精彩——震惊、敬畏、好奇、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迅速交织。
“赵…赵领班!”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最先反应过来,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和恭敬,甚至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微微欠了欠身。这姿态,比面对经理时还要拘谨几分。
“秀芹姐!”另一个平时关系稍近的服务生也连忙打招呼,但眼神躲闪,笑容僵硬,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您…您回来上班了?”
赵秀芹努力压下心头那点不自在,维持着职业性的平静,微微点头:“嗯,回来了。”
她目光扫过大堂,发现所有看到她的人,动作似乎都停滞了一瞬,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她身上,带着无声的审视和掂量。
那目光不再是看一个普通的酒店领班,而是在打量一个…背景深不可测的“特殊存在”。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紧绷感。
就在这时,大堂经理张德贵那略显肥胖的身影,如同装了弹簧般,从服务台后面几乎是“弹射”了出来!他脸上堆满了从未有过的、近乎谄媚的笑容,额头上甚至因为小跑而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哎呀!赵领班!赵领班您可回来了!”张德贵的声音热情得近乎夸张,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赵秀芹面前,腰都不自觉地弯了几分,双手下意识地在身前搓着:“您看您,家里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不多休息几天?酒店这边您放心!有我在,保证出不了岔子!”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赵秀芹的脸色,仿佛生怕哪句话说错了。
赵秀芹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不适,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张经理,我没事,该上班了。”
“哎哟!赵领班您真是太敬业了!是我们学习的楷模啊!”张德贵立刻竖起大拇指,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带着一种刻意的讨好:“您放心!以后您的工作,有任何需要协调的,直接跟我说!您指哪儿我打哪儿!绝对不给您添麻烦!对了,您看您今天刚回来,要不先熟悉熟悉环境?或者去休息室喝杯茶?我让人给您泡杯龙井!”
他语速飞快,姿态放得极低,哪里还有半分昔日那个在服务员面前颐指气使的经理模样?简直像个急于表现的下属。
赵秀芹看着张德贵那张写满“诚惶诚恐”和“极力讨好”的脸,心中五味杂陈。她清楚地记得三天前,田中次郎纠缠她时,这位张经理就躲在服务台后面,假装没看见。
如今这前倨后恭的态度,不过是因为她身后站着那个能调动钢铁巨兽、能让李玉凰亲自打伞、能一巴掌拍飞霓虹商人的男人。她感到一种荒诞的讽刺,也有一丝淡淡的悲哀。
“谢谢张经理,不用了,我先去更衣室换衣服。”赵秀芹努力维持着平静,声音有些干涩。
“好好好!您请!您请!”张德贵立刻侧身让开通道,腰弯得更低了,脸上笑容不变:“有事您随时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