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咸阳城的更鼓尚未敲响,一层青灰色的雾霭已如鬼魅般漫过城墙。林默府邸的偏院灯火幽微,窗纸上映出西施静坐的剪影,案头的烛火将她的侧影拉得细长,发间一支银簪在暗中泛着冷光。她指尖划过琴面,却在触及第七根琴弦时猛地缩回——三日前那根崩断的琴弦,至今未及更换。
“吱呀”一声,窗棂被夜风掀起道缝隙,烛火“噗”地爆出灯花。西施惊觉回头,只见窗外立着个玄色斗篷的身影,斗篷边缘绣着折断的船桨纹样,正是徐福弟子张良。
“姑娘还在为情所困?”张良的声音隔着窗纸传来,像淬了冰的刀刃,“林默将你安置在偏院,与软禁何异?”
西施猛地起身,锦鞋踩在青砖上悄无声息:“先生深夜至此,不怕被府中侍卫察觉?”她注意到张良袖口露出的青铜令牌,牌上“李”字被磨损得模糊,却仍透着肃杀之气。
张良冷笑一声,翻身跃进屋内,斗篷带起的风扑灭了半盏烛火:“李斯大人的人,遍布咸阳。”他从袖中取出一枚蜡丸,扔在桌上,“越国使者已到函谷关,指望着你这位‘故人之女’牵线搭桥呢。”
蜡丸裂开,露出半幅帛书,上面用朱笔绘着林默府邸的布防图,主院与偏院之间的抄手游廊被画了道红线。西施的指尖在图上颤抖,想起三日前林默将她安置在此处时,掌心残留的温度。
“我若不从呢?”她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却藏着最后的倔强。
张良上前一步,玄色斗篷几乎要碰到她的衣袖:“姑娘可知,阿芜手中那匹未织完的锦缎,底料用的是越国贡品?”他的语气忽然转柔,“李斯大人说了,只要你在锦缎里织入密信,送到赵国使者手中,不仅能助越国复国,还能……”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西施苍白的脸,“让林默看清,谁才是值得他托付的人。”
窗外的雾气更浓了,将窗纸洇出斑驳的水痕。西施望着桌上的布防图,想起林默送她的那支玉簪,又想起阿芜为她送汤药时,袖口磨出的细毛边。烛火在此时突然大亮,将她眼中的挣扎照得无所遁形。
次日辰时,阳光穿透雾霭,在主院的青石路上投下碎金般的光斑。阿芜跪在织机前,将最后一缕金线穿过梭子,凤凰尾羽上的眼斑在晨光中流转,像活物般灵动。她指尖的旧疤在穿线时隐隐作痛,那是三日前为林默缝补战袍时被针扎的。
“阿芜。”林默的声音自月洞门传来,玄甲上的血渍尚未洗净,却在看见她时弯了眉眼,“在织什么?”
阿芜连忙起身,锦缎从膝头滑落,露出一角绣了半朵的芙蓉:“给大人织件披风,边境风硬。”她接过他递来的木盒,指尖触到盒面雕刻的饕餮纹,冰凉刺骨。
木盒里躺着枚羊脂玉凤佩,凤喙衔着颗浑圆的珍珠,正是她年少时在会稽山见过的样式。阿芜的心跳漏了一拍,想起那年林默出征前,曾许诺“待我凯旋,以凤佩为聘”。
“大人……”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却被林默按住肩膀。
“先听我说。”他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织机上,芙蓉花的纹样让他想起偏院的西施,“西施的身份特殊,我已命人在偏院加了侍卫,你莫要多想。”
阿芜握着玉佩的手骤然收紧,珍珠硌得掌心生疼。她想起昨夜路过偏院时,看见西施窗前闪过的黑影,想起张良曾是李斯门下最狠戾的谋士,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疑点此刻如潮水般涌来。
“大人可知,”她忽然抬头,目光直视着他,“昨日偏院的侍卫看见,有个穿玄斗篷的人翻了院墙?”
林默的脸色微变,尚未开口,便听见偏院方向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两人赶到时,只见西施跪在满地碎片中,手心里攥着半块玉佩——那玉佩的纹样,竟与阿芜手中的凤佩是一对。
“将军赎罪!”西施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女子不慎打碎了夫人的嫁妆……”她抬起头时,鬓边的银簪恰好划到脸颊,渗出血珠,像一朵突然绽放的红梅。
阿芜看着那半块玉佩,又看看西施手心里的血,忽然想起张良昨夜的话:“在锦缎里织入密信……”她手中的凤佩突然变得滚烫,仿佛下一秒就会灼伤掌心。林默伸手想扶西施,却在触到她衣袖时顿住——那袖底绣着的,正是越国特有的蓼蓝花纹,与布防图上的标记分毫不差。
雾气不知何时又弥漫开来,将庭院笼罩在一片朦胧中。阿芜望着林默复杂的眼神,又望着西施含泪的双眼,忽然明白,有些背叛并非始于刀光剑影,而是藏在锦帕的针脚里,躲在玉佩的裂痕中,在你以为最安全的地方,悄然埋下刺向心脏的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