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林七夜那副手足无措、张口结舌,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话的模样,冷落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清越悦耳,
如同被微风拂过的水晶风铃。
在略显空旷的走廊里跳跃回响,瞬间驱散了先前那点尴尬的空气。
他唇角扬起一个带着几分促狭又无比真诚的弧度,声音也带着笑意,朝着窘迫的林七夜喊道:“好了好了,逗你玩的!”
“以后千万别再往脑子里塞那些黄色废料了,我把你当自己人,当最好的兄弟,你呢,也给我纯粹点儿,别瞎琢磨那些有的没的,听见没?”
林七夜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和直白的话语弄得耳根发烫,下意识地抬手用力挠了挠自己蓬松的头发,
仿佛要挠掉那份无处安放的羞赧,嘴里含糊地应着:“哈…知道了知道了……”
这时,冷落脸上的笑意敛去几分,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神色转为一种带着点神秘和温和的认真。
他抬手拍了拍林七夜的肩膀,用一种“给你个惊喜”的语气说道
“哦,对了,正事儿。”
“我叫了个人来,她等你很久了,一会儿你单独跟她见见吧。”
林七夜一愣,困惑地眨眨眼
“啊?谁啊?”
冷落没直接回答,
只是下巴朝前点了点:“跟我来。”
过了一会儿,首都医院住院部,
27层的前台区域。
这里比普通病房区更安静,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花香混合的气息。
冷落领着林七夜径直走向家属休息中心。休息中心里面是一间间隔开的、相对私密的会客室。
停在一间单独的门房前,
冷落努了努嘴。
门上贴着一个简洁的“静”字。
林七夜脚步顿住,有些茫然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冷落,眼神里带着下意识的征询,手指迟疑地指向那扇紧闭的门
“是……是这里吗?”
冷落点了点头,目光里有种鼓励和安抚的意味,声音放得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嗯,就是这儿。进去吧,她在等你,真的等了很久了。”
说完,他往后退了半步,
将空间完全留给了林七夜。
林七夜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那颗心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了,跳得又快又沉。
一丝混杂着紧张、疑惑和莫名预感的忐忑悄然爬上心头。
他伸出手,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门把手,微微用力,转动。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他迈步走了进去。
然而,就在脚步踏入房间的那一瞬间,林七夜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完全僵在了原地。
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仿佛都停滞了。
房间不大,布置简洁。
一张浅色的木质小圆桌,旁边是两张舒适的单人布艺沙发。
其中一张沙发上,端坐着一位妇人。
妇人年纪显然不小了,鬓角已有几缕不易察觉的银丝掺杂在黑发中,眼角刻着岁月留下的细密纹路,
脸庞透着些许操劳的疲倦。
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看上去至少有四十五六岁的年纪,
甚至更接近五十岁。
林七夜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好半天,他才艰难地、带着难以置信的哽咽,
从胸腔深处挤出了两个颤抖的音节:
“姨…姨妈……”
沙发上那熟悉的身影猛地一颤!
仿佛一道细微的电流
瞬间窜过她的全身。
她几乎是带着急切转过身来,动作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僵硬。
她的视线显得有些朦胧,没有立刻聚焦在林七夜脸上,而是下意识地循着声音的方向急切地探寻着,声音带着同样难以置信的、小心翼翼的颤抖,低声问道:
“小七?”
“……是…是小七吗?是你来了?”
这熟悉的声音,
这多年未曾改变的呼唤,像一把钥匙,瞬间撬开了林七夜心中紧闭的闸门。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过去,几步就跨到了沙发前,膝盖一弯,几乎是半跪在地上,紧紧握住了姨妈王芳那双带着薄茧、略显粗糙的手。
那双手的温度和熟悉的触感,让他的声音瞬间带上了浓重的鼻音:
“是我!姨妈是我!真的是我!”
“……阿七回来了……”他急切地回应着,仿佛怕眼前的人下一秒就会消失。
他的目光急切地在姨妈脸上搜寻,当触及那双显得有些空洞、不再像记忆中那般明亮清晰地注视着自己的眼睛时,巨大的恐慌和心疼攫住了他。
声音里的哽咽更重了:“姨妈,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怎么了?”
王芳像是这才反应过来,脸上立刻堆起一个安抚的笑容,伸出手,温柔地摸索着,轻轻拍了拍林七夜紧握着自己的手背,语气刻意放得轻松:“没事没事,就是人老了,眼神有点不中用啦。”
“前阵子刚去医院看过,做了个小手术,医生说没事了,就是恢复期还有点模糊,看东西费劲点儿,不打紧的。”
这轻描淡写的解释,
如同最后一根稻草。
看着姨妈努力想看清自己却难以聚焦的双眸,看着她明明经历担忧和等待,却还要强撑着反过来安慰自己……
林七夜的眼角再也承载不住汹涌而上的酸楚与委屈,
滚烫的泪水瞬间决堤,沿着他年轻却已染上风霜的脸颊无声地滑落。
王芳虽然视线模糊,却清晰地感受到了手背上滴落的温热湿意,也感受到了身前那孩子全身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
她眼眶也瞬间红了,
鼻尖泛酸,却努力维持着嘴角的笑容,声音带着浓浓的慈爱和心疼:
“好了好了,傻孩子,哭什么……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看到你平平安安的,姨妈这颗心……就放下了……”
“姨妈……”
这温柔的安抚,
这如同港湾般熟悉的怀抱气息,彻底击溃了林七夜强行构筑许久的心防。
积蓄了不知多久的压抑、痛苦、恐惧和迷茫,如同溃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他再也忍不住,身体向前一倾,
像个终于找到庇护所、受尽委屈的孩童,一头扑进了姨妈温暖的怀抱里,紧紧搂住了她,失声痛哭起来。
泪水迅速浸湿了姨妈肩头的布料,他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哭声闷在怀抱里,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和无助。
“呜呜……姨妈……阿七……阿七真的好想回来看你……真的好想……”
他哭得语不成句,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和虚无,
“可是……可是没有机会……”
“一点机会都没有……”
“阿七心里好苦……好难受……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上……我不明白啊……姨妈……”
对于林七夜内心的煎熬和他所经历的一切,王芳其实并非完全不知情。
虽然林七夜从未亲口诉说,但她早已从那个时常来看望她、自称是七夜好友兼副队长的冷落口中,断断续续得知了真相。
她早已知晓儿子口中那个“加入军队”的谎言背后,是更加残酷也更加隐秘的职责——加入名为“守夜人”的组织,如同行走在刀锋之上,在常人无法想象的黑暗中,守护着大夏的安宁。
她也知道,就在半个多月前,
在那片遥远的、冰封的西伯利亚土地上,曾爆发了一场恐怖的大战。
而她的七夜,她的孩子,
在那场战斗中落入了敌人的魔掌,遭受了常人无法想象的折磨。
冷落没有明说细节,但那沉重的语气和压抑的愤怒,以及那句“被一个神秘人反复虐杀……”,足以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心如刀绞,夜不能寐。
她知道这半个月林七夜在疗养院里,即使在药物的作用下,也常常在噩梦中惊醒、嘶吼,那痛苦的声音穿透病房的门缝,像钝刀子一样反复切割着她的心。
她多少次想冲进去抱住他,想抚平他的伤痛,可医生告诉他孩子的精神状况极不稳定,强行接触只会刺激他。
她只能日复一日地守在门外,听着里面压抑的痛苦,心如油煎。
直到今天,冷落才告诉她,七夜的情绪稍稳,或许可以试着见一面了……
此刻,听着怀里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诉,感受着他身体剧烈的颤抖,
王芳的心都要碎了。
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紧紧回抱着他,一只手笨拙却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儿子的后背和头发,像小时候哄他入睡那样。
她任由他将所有的委屈、恐惧和对存在意义的质疑都宣泄出来,无声地告诉他:孩子,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姨妈在呢。
是啊,说到底,
这个背负着什么沉重命运、
身份成谜、在黑暗前线浴血厮杀、刚经历过地狱般酷刑的少年守护者,他不过是个还没满十八岁的孩子啊。
无论他经历过多少远超同龄人的残酷历练,无论多少次在生死边缘徘徊,剥开那层被强行催熟的坚硬外壳,内里依旧是一个伤痕累累、渴望温暖怀抱的少年。
门外,走廊柔和的灯光下。
冷落静静地倚靠着冰凉坚硬的墙壁。
他没有离开,
也没有试图去听门缝里泄露出的哭声。
他微微低着头,
额前细碎的刘海垂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略显冷硬的下颌。
那双总是带着锐利或慵懒的眸子,
此刻深深地隐藏在阴影里,
让人无从窥探其中的情绪。
他像是化作了墙壁的一部分,沉默得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着他还存在。
“哥哥,能别针对七夜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