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过陈留城头,旌旗猎猎作响。刘基独立高台,目光穿透漫天风雪,仿佛已看到寿春伪帝宫阙的飞檐。冶铁高炉的轰鸣日夜不息,如同他胸腔里奔涌的愤怒与决心。
“袁公路僭号天子,已是人神共愤!”他猛地回身,目光扫过侍立阶下的心腹,“然其势大,非一州之力可撼。欲诛此国贼,必合天下忠义!”
“主公明鉴。”荀彧踏前一步,广袖在风中翻飞,“孙伯符虎踞江东,水师冠绝天下;刘玄德虽暂寄新野,然仁德之名播于四海,更有关张之勇、孔明之智。此二人,乃抗袁关键!”
“文若所言,正合吾意。”刘基颔首,眼中精光闪动,“速遣使者,星夜兼程!往新野者,当陈明大义,以汉室宗亲之责激之;赴江东者,须晓以利害,袁术若稳坐伪位,下一个觊觎的,必是传国玉玺!”
风雪愈发狂烈,两骑快马却如离弦之箭,冲出陈留巍峨的城门,一南一西,没入苍茫天地。
新野,风雪茅庐。
刘备望着窗外压城的彤云,眉间川字深锁如刻。案上粗陶碗里,稀薄的粟粥映出他疲惫的面容。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寒气裹着雪花卷入,诸葛亮清癯的身影立在门口,肩头已落满白。
“军师,这风雪……”刘备起身相迎。
“风雪虽急,不及陈留使者之心急。”诸葛亮抖落积雪,从袖中取出一卷密封的帛书,“刘基遣心腹荀彧至,此刻正在县衙等候。”
县衙正堂,炭盆的火光勉强驱散寒意。荀彧一身素袍,风尘仆仆却气度沉凝。他并未急于展开那卷盖着陈留太守印的讨逆檄文,目光先落在刘备空荡的剑架上——那是赵云卖马换粮的无声印记。
“玄德公,”荀彧声音清朗,穿透呼啸的风声,“袁术窃据神器,僭号仲家,屠戮忠良,淮南之地,已是饿殍盈野,易子而食!此獠不除,汉室何存?黎民何安?”他展开檄文,字字如刀,“刘使君于陈留聚义,天下响应。然独木难支,特遣彧来,恳请玄德公,念在同为汉室苗裔,念在天下苍生倒悬,共举义旗!”
刘备接过檄文,指尖扫过“天命所归,在德不在鼎!在民不在兵!”几行墨迹,胸膛起伏。他抬眼望向堂外风雪,仿佛看到寿春宫阙中袁术骄奢的嘴脸,看到流民冻毙于道的惨状。
“刘使君高义,备心向往之!”刘备慨然道,声音带着久违的激昂,“只是……”他目光扫过堂下肃立的关羽、张飞,一丝苦涩浮上嘴角,“新野小城,兵不过数千,粮秣维艰,恐……”
“大哥!”张飞豹眼圆睁,声如炸雷,“管他兵多兵少!袁术那狗贼,俺老张早就想捅他三百个透明窟窿!没粮?俺再卖一次丈八矛!”
“三弟!”关羽丹凤眼微睁,按住张飞臂膀,沉声道,“荀先生,非是我等推诿。兵微将寡,实恐误了讨贼大业。”
荀彧从容一笑,击掌两下。堂外亲兵应声抬入一口沉甸甸的木箱。箱盖开启,寒光乍泄!箱内整齐排列着二十柄环首直刀,形制统一,刃口凝着一线慑人的幽蓝。荀彧取出一柄,双手奉予关羽。
“关将军且看,此乃陈留工坊,以新式鼓风炉所炼精铁打造,百炼而成!”关羽入手一沉,只觉刀身寒意透骨,屈指一弹,龙吟清越绵长。他目光陡然锐利如刀锋。
“此刀二十柄,权作信物。”荀彧目光炯炯,“刘使君有言,此非馈赠,乃预支之酬!待破寿春,袁术府库所藏兵甲粮秣,凡玄德公应得之份,陈留分毫不取!此其一。其二,陈留有新垦之田,精铁所铸之犁铧,若玄德公有意,战后可遣流民北上,授田安身,永为基业!”
“精铁犁铧?授田安身?”诸葛亮羽扇轻摇,眼中慧光流转,“荀先生,刘使君好大的手笔,好深的诚意。”
刘备抚摸着冰冷的刀身,那寒意仿佛顺着指尖直抵心脉。他霍然起身,环首刀呛然入鞘,清越之声回荡堂中:“烦请文若回禀刘使君!汉室宗亲刘备,愿附骥尾!新野之兵,虽寡亦锐;关张之勇,愿为前驱!共诛国贼,在所不辞!”
风雪中,新野城头,“刘”字大旗猎猎招展,仿佛被那二十柄环首刀的寒光重新淬亮。
江东,吴郡。太初宫。
涛声隐隐,拍打着宫墙。孙策踞坐主位,古锭刀横置膝前,年轻的脸上锐气逼人。周瑜一袭白衣,临窗而立,望着檐角滴落的雨线。阶下,陈宫风尘仆仆,衣袍上还带着长途奔波的泥渍,却神色从容,目光如炬。
“伯符将军。”陈宫拱手一礼,声音沉稳,却字字如刀,“袁术僭号天子,已非一日。然其近日所颁‘圣谕’,将军可曾细读?”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帛书,双手呈上。孙策接过,目光扫过那几行刺目的文字:
‘江东孙氏,本袁氏故吏,孙坚殁后,其子当恪守臣节,岁岁来朝。’
“混账!”孙策拍案而起,古锭刀嗡鸣出鞘,寒光映亮他怒极的脸庞,“袁术老狗!安敢辱我先父!”
陈宫不动声色,待孙策怒意稍缓,才缓缓道:“袁术狂妄,其言可憎。然将军可知,他近日已遣密使赴许都,向曹操许诺——若曹操助其剿灭江东,愿以传国玉玺相赠?”
周瑜猛然转身,眼中寒光一闪:“此言当真?”
陈宫点头:“刘使君于陈留截获袁术密信,方知此獠不仅僭越称帝,更欲以玉玺为饵,借刀杀人。”他顿了顿,目光直视孙策,“将军手握玉玺,袁术岂能容你?今日他敢辱江东为臣属,明日,便会以‘叛逆’之名,举兵来伐!”
孙策握刀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发白。周瑜眉头深锁,似在权衡。殿内一时寂静,唯闻窗外雨声淅沥。
陈宫趁势再言:“刘使君于陈留会盟,青州孔融、幽州公孙瓒等皆已响应。此乃顺天应人之举!将军若提江东劲旅,与我主南北夹击寿春,必成犁庭扫穴之功!届时,伪朝灰飞烟灭,玉玺重归汉室,将军为国除奸,功在社稷,江东基业,何人敢再置喙?”
他击掌两下。侍从捧上一个狭长的紫檀木匣。匣盖开启,寒光乍泄——一柄修长的剑静静躺在其中,剑身隐泛青芒,靠近剑格处,两个古朴的篆字铭文清晰可见:百炼。
“此剑,乃陈留工坊以新法所铸,千锤万锻而成。”陈宫双手捧剑,奉至孙策面前,“刘使君言,宝剑赠英雄,更赠志在澄清寰宇之真豪杰!愿以此剑为凭,与将军歃血为盟,共诛国贼!待功成之日,淮南膏腴之地,长江水道之利,江东可取所需;伪帝所掠财货,亦可厚飨将士!”
孙策的目光紧紧锁住那柄百炼剑。他伸手握住剑柄,猛地提起,手腕一抖——
“铮!”
剑鸣清越,如龙吟九霄。一道凄冷的寒光在殿中闪过,空气仿佛被撕裂。孙策收剑而立,剑尖斜指地面,锋芒内敛,却更显森然。
“好剑!”他赞道,眼中战意如火,“刘伯温以精铁铸剑,以民心为炉,欲锻清平世界……其志不小。”
他抬头,目光如炬,穿透殿门,望向西方寿春的方向,仿佛已看到战火燎原。
“回复刘使君,”孙策斩钉截铁,字字铿锵,“江东孙策,愿执此剑,会猎于寿春城下!不诛袁术,誓不还师!”
窗外,连绵的冷雨不知何时已停歇。铅灰色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一束金黄的阳光如利剑般刺破阴霾,正正地投射在孙策手中那柄百炼青锋之上。
陈留,冶铁工坊。
炉火熊熊,映照着刘基坚毅的侧脸。荀彧与鲁肃先后风尘仆仆归来,将新野刘备的血誓与江东孙策的剑诺,清晰地呈于案前。
“好!”刘基猛地一拍案几,震得炉火都为之跳跃,“孙刘既诺,三路合围之势已成!袁术老贼,看你还能猖獗几时!”
他大步走出工棚,凛冽的寒风裹挟着灼热的铁屑扑面而来。眼前,巨大的冶铁炉如同匍匐的赤红巨兽,正发出低沉而雄浑的咆哮。鼓风机的活塞在蒸汽的推动下,不知疲倦地往复,将澎湃的力量注入炉膛深处。赤红的铁水在炉口翻滚、汇聚,如同大地沸腾的血液,积蓄着足以焚毁一切腐朽的炽热与力量。
刘基的目光越过喧嚣的工坊,望向南方。寿春伪帝的宫阙,仿佛已在视野中摇摇欲坠。他仿佛看到刘备的环首刀寒光映雪,看到孙策的百炼剑劈开阴云,更看到自己麾下,那无数由这陈留精铁锻造的戈矛,正汇成一片无坚不摧的钢铁森林。
炉火在他眼中熊熊燃烧,那是焚尽旧时代的烈焰,亦是锻造新乾坤的熔炉。天下万民所期盼的太平,正随着这炉中铁水的奔流,随着那星夜驰骋的使者的马蹄声,随着四方英豪汇聚的刀光剑影,一点点,从炽热的理想,淬炼成冰冷的、必将实现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