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赵没耐心跟他磨蹭,伸手“哗啦”一下掀开那床散发着酸臭味的薄被,露出底下肮脏发黄、带着陈年尿渍的破褥子和磨得露出草芯的旧炕席。
他皱着眉弯腰看向光线昏暗的炕床底下。
床底下像个垃圾堆,塞满不成对的破鞋、烂布头、碎瓦片,甚至还有啃剩的玉米核,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霉味。
但就在那堆杂物的最深处,借着从门口透进来的微光,一个熟悉的军绿色帆布角落顽固地露出来。
小赵眼神陡然一凝,毫不犹豫地伸手猛地一拽!
一个半旧的军绿色帆布背包,被他粗暴地从垃圾堆里拖出来,包身上还沾着几块半干不湿的新鲜泥点子——正是失主张西范报案丢失的那个!
“这是什么?”小赵把背包拎起来,“砰”地一声重重顿在炕上,正对着棒梗。
棒梗看到背包的瞬间,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刚才还强装镇定的小脸,血色如同退潮般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变得如同死人般煞白。
他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眼里更是眼泪开始流出来。
一直扒着门框、伸长脖子像老鸹一样往里偷看的贾张氏,也清清楚楚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军绿色背包!
她猛地尖叫着跳了起来,声音刺耳:“不是!不是我们的!这包绝对不是我们家的!哪个天杀的王八蛋栽赃陷害啊!公安同志!公安同志你们可得明察!千万不能冤枉好人啊!我们家棒梗还是个孩子!他懂什么呀他!”
老刘和小赵对她的撒泼充耳不闻,这种场面他们见得多。
小赵面无表情,动作麻利地“刺啦”一声拉开背包拉链,抓住包底一抖,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全倒在肮脏的炕席上。
一件旧军绿色衬衣,一本封皮磨损严重的笔记本,一个磕掉好几块瓷漆的搪瓷缸子,还有几枚用布包着的军功章……包里的东西散落出来,和失主张西范描述的基本一致,都在,唯独……
“钱呢?”老刘的声音不高,眼睛死死锁定在棒梗煞白的脸上。
棒梗身体如同被电击般猛地一颤,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蓄满整个眼眶,但他还是死命地摇头,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尖利地否认:“我不知道!我没看见什么钱!包里就这些东西!真的!”
“还不老实?”小赵往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炕头那点光线完全挡住。
他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强压着心头翻涌的火气,这小子滑不溜丢,小小年纪就学会死扛到底!对付这种被惯坏的孩子,讲道理往往没用,必须拿出点威慑力。
棒梗被小赵身上散发出的骇人气势吓得魂飞魄散,身体猛地往后一缩,几乎要缩进墙角里去,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滚滚而下,瞬间就糊满脸,但他嘴里依然机械地重复着:“我不知道……呜呜……我真的没拿钱……”
他一边抽噎,一边控制不住地、绝望地偷偷瞟向门口的贾张氏。他本能地期望着奶奶能像以前无数次那样,撒泼耍赖地冲进来,用她那肥胖的身躯挡在自己身前,赶走这些可怕的“坏人”。
小赵看着他这副死不悔改、还指望贾张氏来救场的窝囊样,再看看门口被院里刘大妈和赵大爷一左一右死死拽住胳膊、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跳脚、嘴里不干不净咒骂着“放开我老太婆”、“你们这些多管闲事的烂了舌头下地狱”的贾张氏,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窜到头顶。
对付这种被惯得无法无天、油盐不进的熊孩子,光靠吓唬看来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得给他点厉害瞧瞧!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那股想直接动手的躁动,缓缓抬起手,作势就要朝着棒梗那瘦小的屁股狠狠落下。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观察的老刘轻轻咳嗽一声,朝小赵递过来一个沉稳中带着制止的眼神。
小赵抬起的手在半空中猛地停顿住,僵持几秒,最终还是带着一丝不甘,缓缓放了下来。
他盯着棒梗说道:“贾梗!我再问你最后一遍,钱,到底藏在哪儿了?”
他加重语气:“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是政策!你年纪还小,现在主动说实话,主动交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还能争取宽大处理!可要是等我们自己动手搜出来,哼,那后果是什么,你可得想清楚!”
也许是小赵刚才那高高抬起、几乎要落下的手彻底击溃他最后的心理防线;也许是老刘那看似平静、实则蕴含着无形压力的眼神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也许是门口奶奶那无能狂怒的叫骂声让他终于意识到,一直以来无所不能的奶奶,这次真的救不了他了……
棒梗那根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啪”地一声,彻底断裂!
“哇——”地一声,他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厉、都要绝望!
鼻涕眼泪瞬间糊满了整张小脸,他一边控制不住地剧烈抽噎,一边嚎啕大哭。他伸出那只因极度恐惧而剧烈颤抖的小手指,指向对面斑驳的墙壁。
墙上,孤零零地挂着一张蒙尘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面容憨厚、笑容朴实的男人,正对着镜头笑着——那是棒梗早逝的爷爷,老贾的遗像。
老刘和小赵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那张孤零零的遗像上。
小赵立刻快步走过去,或许是出于对逝者的基本尊重,他动作带着一丝小心,将积些灰尘的相框从墙上挂着的钉子上取下来。
他将相框翻转过来,看向背面——果然!只见相框的木质背板上,赫然用几条已经泛黄发脆的胶布,歪歪扭扭地粘着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着、形状不太规则的东西!
小赵的呼吸微微一滞,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油纸包从相框背板上取下来。入手感觉沉甸甸的,分量绝对不轻!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炕上哭得几乎抽搐过去的棒梗,又看一眼门口仍在徒劳挣扎叫骂的贾张氏,最后和老刘对视一眼。
然后,他当着屋里屋外所有人的面,屏住呼吸,手指有些用力地,开始一层一层,慢慢地剥开那包裹得十分严实的油纸。
油纸一层层剥落,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他的手上。
终于,油纸包被彻底打开,里面的东西暴露在众人眼前——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沓厚得惊人的钞票!
在那昏暗、破败、充满霉味的房间里,那花花绿绿的颜色显得如此刺眼!最上面的是几张拾元面值的“大团结”,下面是伍元、贰元、壹元的,甚至还有不少角票、分票,各种面额杂乱地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足有几指厚的、令人咋舌的厚度!
粗略一看,这厚度,别说几十块、一百块了,恐怕一千块都打不住!
而更让人心脏猛地一跳、几乎停止呼吸的是,就在那沓厚得不像话的钞票旁边,还静静地躺着一枚金灿灿的戒指!
老刘和小赵再次对视一眼,这一次,两人眼中都充满无法掩饰的震惊和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这钱也太多了!这枚金戒指又是怎么回事?!失主张西范报案时,虽然也说丢一千多块钱和一些票证,但绝对没有提到过有这么多现金!更别提还有一枚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金戒指!
老刘迅速伸手拿起那沓钱,经验丰富的手指快速捻过钞票的边缘,凭着多年和钱打交道的经验快速估算着,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小赵,这钱……恐怕起码有两千块!甚至可能更多!再加上这枚分量不轻的金戒指……”
事情,瞬间变得远比他们最初预想的、仅仅是抓住一个偷背包的小毛贼要复杂得多、严重得多!
这笔巨款和这枚金戒指的来历,绝对不正常!看看这贾家家徒四壁、穷得叮当响、连床像样的被褥都没有的样子,怎么可能拥有这样一笔在当下堪称天文数字的财富?
这背后一定还有天大的隐情!这绝不仅仅是一起简单的盗窃案!
而一直扒着门框、拼命往里伸着脑袋的贾张氏,也透过人与门框的缝隙,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住小赵手里油纸包里的东西。
当她看清楚那沓厚得吓人的钞票,尤其是看到那枚在昏暗中依然闪耀着诱人金光的戒指时,她的眼睛瞬间瞪得如同铜铃!眼珠子几乎要从布满皱纹的眼眶里凸出来!
“嗬……嗬……”她的喉咙里发出一阵急促而粗重的喘息声,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拼命拉扯。脸上那贪婪无比的神色和惊慌失措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扭曲的表情。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而有力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收紧!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晕厥过去!
那钱!那戒指!那都是她的!是她养老钱啊!怎么……怎么会被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