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祖宅遗尘
长途汽车的终点站是县城破旧的老车站。林墨背着包,提着工具箱,又转乘了一辆摇摇晃晃、挤满了人和鸡鸭的乡村小巴,最后在一条仅容拖拉机通过的土路边下了车。
眼前是熟悉的景象,却又透着物是人非的疏离感。通往祖宅的小路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石板缝隙里顽强地钻出各种不知名的野花。空气中弥漫着草木腐朽和泥土的混合气息,潮湿而沉重。
祖宅依山而建,是一座占地不小的青砖黑瓦老院子。高高的院墙早已斑驳,爬满了枯萎的藤蔓。两扇厚重的木门紧闭着,门环锈迹斑斑。这里曾是太爷爷林怀山置下的产业,是林家曾经辉煌的见证。据说太爷爷年轻时只是地主家的长工,后来不知得了什么际遇,竟也攒下了一份不小的家业,成了当地数得着的人物。可惜时代洪流滚滚,土改的风暴席卷而来,偌大的家业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迅速消融,最终只勉强保住了这座祖宅,传到了爷爷林建国手里。
爷爷是个能人,靠着祖上传下来的几手硬朗功夫和为人处世的精明,在改革开放的浪潮里也搏出过一些名堂,做过包工头,管过镇上的车队,在四里八乡颇有威望,让日渐衰落的林家又短暂地焕发过光彩。林墨童年最温暖的记忆,就是在这座祖宅里,跟着爷爷生活的那几年。爷爷会给他讲古,会教他扎马步练太祖长拳(虽然只是些强身健体的花架子),会在夏夜的院子里摇着蒲扇给他指认天上的星星。
后来,父母离异,母亲带着他离开了这里。再后来,爷爷也走了。祖宅就彻底空了下来。父亲和叔叔们都在城里安了家,谁也不想回来打理这老旧的院子,只是每年清明回来祭扫时,顺便看看,象征性地修葺一下漏雨的屋顶。
林墨掏出钥匙——一把黄铜的老式长柄钥匙,是爷爷临终前塞给他的,说:“墨娃子,这老屋…留着,是个念想。”他费力地捅开锈蚀的锁芯,用力一推。
“嘎吱——”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呻吟,仿佛打开了尘封的岁月。一股混合着陈腐木头、灰尘和淡淡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院子里杂草丛生,青石板路被掩盖了大半。正屋、厢房的门窗都紧闭着,窗纸大多破损。屋檐下结着厚厚的蛛网。整个院子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荒凉和寂静,只有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和他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林墨的心头。家族的兴衰,爷爷的慈爱,自己漂泊无依的现状,所有的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他喉头哽咽。他默默放下行李和工具箱,没有急着进屋,而是走到院子角落那棵高大的老槐树下。树干粗粝,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他记得小时候,爷爷总爱坐在这树下喝茶。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凉的树干,仿佛还能感受到爷爷手掌的温度。
“爷爷…我回来了。”声音低哑,消散在空旷的院子里,没有回应。只有风,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下。
巨大的疲惫和孤独感再次将他吞噬。他靠着老槐树,缓缓滑坐到布满青苔的树根上,闭上了眼睛。腰背的疼痛,胃里的不适,以及对未来的茫然,如同沉重的枷锁,将他牢牢锁在这片荒芜的故土上。
躺平?或许这就是他注定的归宿了。在这座被遗忘的祖宅里,守着家族的余晖,静静地腐朽,如同这院中的一草一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