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五月,阳光已带了几分炽热,照在苏州林家村新建的状元牌坊上,好似给牌坊镀了层金光。建牌坊,向来是件极庄重的事,非有朝廷恩准不可。除了相对易得的进士牌坊,其他牌坊都需有重大功绩,得皇上亲下旨意方可建造。而如今这座状元牌坊,在二十几个匠人日夜赶工下,仅仅八日便告完工。匠人们每日在忙碌七、八个时辰,幸亏五月白昼渐长,才得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一浩大工程。
牌坊落成当日,林氏宗族上下一片欢腾。林栋、林清、林涵三人特意请了假,同林淡一起早早来到牌坊前等候。只见林淡身着一袭崭新的锦袍,身姿挺拔,缓步走到牌坊前。他抬手轻轻一拉,红布如流云般滑落,露出“状元及第”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在阳光下愈发夺目。林家族人众人齐声欢呼,掌声、喝彩声此起彼伏,久久回荡在村头。随后,林氏宗族打开祠堂大门,在袅袅香烟中,林淡以状元之身,神色肃穆地带头祭祖,告慰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
因担心黛玉,林淡归心似箭,在苏州府总共只停留了十二日,便匆匆带着祖母张老夫人踏上了回京的船只。这十二日里,他几乎闭门谢客,全身心沉浸在与家人团聚的温馨时光中。唯一破例相见的外人,便是他的好友周维。
果不其然,周维得知林淡归来,兴奋得如同孩童。他命人搬来整整一马车的礼物,车上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好东西,吃的有苏州特色的蜜饯、糕点,香甜诱人;喝的是他娘亲手酿的桂花酒,酒香四溢;穿的有精致各色绸缎绫罗;玩的则是精巧的金马,每一样都价值不菲。大概是太久没见林淡,周维激动得满脸通红。林淡打量了一下周知府的神情,这一次他应该是阻拦失败了。
林淡自然也没让周维失望,早已为他准备了丰厚的回礼。周维向来独爱金器,林淡对此铭记于心。此前在京中陪母亲逛萃宝楼时,他一眼就相中了一对金镶玉的大象摆件。这对大象造型栩栩如生,金与玉相得益彰,精致程度令人赞叹,林淡当即付了银子买下。此刻,当他将这对金灿灿的大象摆在周维面前时,周维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整个人都兴奋得跳了起来:“林兄,谢谢了,这礼物我真的是太喜欢了!”他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只大象,爱不释手,翻来覆去地观赏着,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
待周维兴奋劲儿稍稍过去,林淡神秘一笑,说道:“还有个礼物你会更喜欢的。”周维一听,眼睛顿时又亮了起来,满脸好奇地问道:“是什么?”只见林淡不慌不忙地拿出一册、两册……八册厚厚的笔记。周维看着眼前堆起来半人高的册子,脸上露出惊讶又感动的神情,声音有些哽咽地问道:“这是?”
“这是整理给你的笔记,本来有十册,但我听说你过了府试,所以就把府试那两本拿出来了。剩下这些你若全吃透,保你能轻松考过举人。”林淡语气云淡风轻,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周维却深知这些笔记背后,是好友花费的无数心血和对自己满满的关怀。
周维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一时语塞。他满心的感动化作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最后只化作一句:“谢了,难为你还有时间操心我。”林淡笑着摆摆手:“从京回来的船上,本也没什么事情,索性就写了。
告别时,周维抱着这八本厚厚的册子,心情复杂地踏上了回家的路。一路上,他时而紧紧抱着册子,生怕有丝毫损坏;时而轻轻抚摸着册子,心中满是温暖与感激;时而又离册子远远的,假装自己是个盲人。他暗自叹气,自己交的朋友,哭着也要珍惜,哪怕这些笔记再厚再难,含泪也要全部看完,不能辜负林淡的一番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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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撕开六月的帷幕时,林淡站在朱漆大门前,仰头望着匾额上新题的“林府”二字。指尖抚过门柱上雕刻的纹路,凉意从掌心蔓延开来,恍惚间才惊觉,自己竟真的成了这座深宅大院的主人。
兄长林泽早已将宅院收拾得妥帖。穿过垂花门,青石砖缝里嵌着新扫的落花,抄手游廊下挂着的鹦鹉忽然扑棱棱了下翅膀,林淡跟着兄长走到第三进时,眼前豁然开朗。正房檐角悬着风铃,风过时叮咚作响。屋内家具摆放得恰到好处,博古架上错落陈列着青铜鼎彝,案头青瓷瓶里插着刚折的西府海棠,连窗棂糊的都是湘妃竹纹的桑皮纸。
“这屋子是按你苏州家里的的样子布置的,看看喜欢吗?”林泽笑着说,“知道你爱看书,东边的暖阁特意给你做个书房。”林淡望着案上叠得整齐的文房四宝,桌上放着他师父送的那方鹅砚,就知林泽是真的用心布置的。“谢谢大哥,布置的太好了,我很喜欢。”
不仅是林淡的正房,祖母张老夫人的房间,林泽布置的同样妥帖。林泽阔气的将后罩房正中间的五间打通,也是一比一照着苏州的样子布置的。至于黛玉的住处,林泽是亲自带着小人来选的,林淡还未成亲,府中能选的住处很多。
黛玉最终选中后罩房张老夫人西边的位置,这里距离西花园最近。林泽同样阔气的将原本的三间房砸通做了黛玉的闺房。
这处宅院在林泽看房的时候,并不是地理位置最好的,也不是性价比最高的,但只有这套宅院带了一个小小的花园。据说这宅院的前主人也是江南一带的人,可惜他死后,子孙本事不济,在京城过不下去要回祖籍之地,才将这宅院卖了。
林淡对这个花园也很满意,虽然不大但好在有个小池塘,有池塘就能养锦鲤,他倒是没什么,主要是黛玉喜欢。黛玉从两岁起,就表现出对喂鱼极大的兴趣,无论是元和县还是苏州府中的锦鲤,都让她喂的胖胖的,游起来都有些费劲了。想来这池子中还不见圆润的锦鲤要不了多久,就会吃的肚子圆圆了。
虽已提前返京,林淡却全无销假的打算。不出意外的话,他还有几十年的牛马要当,不急于一时。今日和黛玉在花园紫藤架下乘凉赏荷,明日去戏楼喝茶听戏,一时过的好不快活。
直到一个闲适的午后,户部将他的官服送来。本朝官服分四个颜色正一品到从三品是绛紫;正四品到从五品是绯色;正六品到从七品是绿沈;正八品到从九品群青。
玄色漆盘上,绿沈官服如翡翠般,暗纹金线在烈日下泛着粼粼波光。林淡褪下长衫,指尖触到官服内衬细密的针脚,凉意顺着绸缎漫上脊背。铜镜里,绿沈官服衬得他肤色更甚,腰间玉带扣将身形勾勒得愈发挺拔,倒真似夏日新抽的青竹,既透着书卷气,又添了几分庙堂威严。
林淡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好一个活生生的牛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