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军们动作麻利,眨眼间便将林淡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刀光剑影在日头下闪着寒芒。临淄知县胡用舟这才骑着一匹油光水滑的枣红马,慢悠悠地踱上前来。他连下马的意思都没有,端坐在马背上,眼皮微抬,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睨着众人,语气带着官老爷特有的傲慢:“下面这些歹人,见了本县还不快快跪下认罪!”
萧承煊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般,淡淡反问:“你是博昌知县,还是临淄知县?”
“本官乃临淄知县!”胡用舟下意识地答了一句,话刚出口便觉不对——这人怎会突然问起这个?他正想再开口呵斥,萧承煊已再次出声,语气里多了几分冷冽:“临淄知县胡用舟,本官找的就是你。还不滚下马来!”
胡用舟心里咯噔一下,这人不仅直呼他的姓名,还一口一个“本官”,气焰竟比他还盛。但他仗着自己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气势上仍不肯输半分,扯着嗓子喊道:“你这庶民好大的胆子,也敢直呼本官名讳?速速报上你的姓名籍贯,为何来临淄地界杀人放火?还不快给本官从实招来!”
萧承煊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声音依旧平淡无波:“胡知县在朝为官,不会没听过执金卫吧。”
胡用舟的心脏猛地一缩,脸上却强装镇定,干笑道:“本官自然知道,可这与你又有何干系?”他攥紧了马缰绳,指节微微泛白,显然没料到对方会突然提起这个名号。
“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便是执金卫千户萧大人。”引路往前一步,声音洪亮如钟,说话间已将一块玄铁打造的身份牌掷了过去,“还不赶快下马参拜!”
那身份牌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胡用舟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只匆匆扫了一眼上面的阴刻字迹和狰狞兽纹,他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手一抖,差点把牌子扔出去,连带着整个身子都晃了晃,险些从马背上滚下来。
他哪还敢有半分迟疑,手脚并用地从马背上爬下来,靴子在地上蹭出两道狼狈的痕迹,一路小跑着冲到萧承煊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额头几乎要贴到地上:“下官胡用舟,不知千户大人驾到,有失远迎,罪该万死!还请大人恕罪!”
这一下变故来得太过突然,旁边的县丞、主簿还有那群官军都看傻了眼。见自家知县大人都这般模样,哪里还敢站着,“哗啦啦”一片跪倒在地,齐声喊道:“请大人恕罪!”
林淡站在一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执金卫的名号他自然听过,这机构权势滔天,行事狠辣,约莫相当于明朝的锦衣卫,一旦被他们盯上,几乎难有好下场。只是他没料到,萧承煊竟然是执金卫千户。如此说来,东安郡王世子的事情……莫非是皇上授意的?林淡微微瞪大了眼睛,心中掀起一阵波澜,但也清楚此刻不是深究的时候,便不动声色地敛去了眼底的讶异。
萧承煊没理会众人的求饶,目光落在胡用舟身上,语气听不出喜怒:“胡知县方才问本官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为何来临淄杀人放火。现在,你还想知道吗?”
胡用舟吓得身子一哆嗦,头埋得更低了:“下官有眼无珠,是下官失言,求大人饶命!”
萧承煊淡淡“嗯”了一声,不再追究,只道:“这一日奔波,本官也累了。胡知县,为本官及手下安排个住处吧。”
“能为大人效劳,是下官的荣幸!”胡用舟如蒙大赦,连忙应道,连声道:“下官这就去安排,定让大人满意!”
“胡大人,”萧承煊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警告,“本官向来不喜欢麻烦。希望明日一早,能从你口中听到本官想听的话。若是等本官亲自动手,那结果如何,可就不一定了。”
这话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压在胡用舟心头,他浑身一颤,连忙道:“下官明白!下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萧承煊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不再看他。
林淡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却在回味刚才的插曲。他想起半刻钟前,萧承煊还在为不知知县姓名而犯愁。
那时萧承煊搓着手,眼睛一亮:“小爷我想到个好办法!我可用我的身份吓唬吓唬他,说不定能诈出点东西来。就是可惜,不知道这知县叫什么名字!”
“这地方地处博昌县和临淄县交界。”林淡回忆着之前看过的文书,“博昌县知县叫蔡固,临淄县知县叫胡用舟。”
萧承煊当时就震惊地瞪圆了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我之前不是当着你和沈兄的面,看过青州的官员记档吗?”林淡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就看了那么两眼,你就都记住了?”萧承煊一脸不可思议。
林淡点点头,觉得不过记几个名字这没什么难的:“名字和籍贯都记得,生平事迹记得七七八八。蔡固是举人出身,如今已过天命之年,为官还算清廉。胡用舟是进士出身,刚过而立之年,仕途倒是平顺,只是……”
他正想继续说下去,却被萧承煊抬手打断:“林兄,可以了,可以了,再多我也记不住了。”
萧承煊当时心里真是五味杂陈。从前他总觉得自家兄长一日能背下一篇文章,已是极为厉害——毕竟他自己读书时,一篇文章往往要三五天才能背下来。可如今见了林淡,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能高中状元,果然是有过人之处的。他暗自嘀咕:若是自己有这过目不忘的本事,王府上下怕是得把他供起来了。
思绪回到此刻,萧承煊看了眼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胡用舟,心中已有了计较。看这模样,便是个胆小怕事之辈,也无需下什么猛药,晾他一晚,想必就能乖乖招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