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芯片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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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
心电监护仪那代表生命终结的、毫无起伏的直线和持续的长鸣,如同地狱的丧钟,在翻涌的灼热蒸汽与刺鼻硫磺味中,狠狠撕裂了短暂的喘息!它盖过了泄压阀管道里依旧在嘶吼的蒸汽咆哮,盖过了头顶通风管道破口处残余的、如同垂死野兽般的金属呻吟,成为这片炼狱空间里唯一、也最令人绝望的声响。
时间,仿佛被这声长鸣冻结了。
手术台上,田翠的身体在刚才那声凄厉的短促尖叫后,彻底失去了所有动静。她弓起的身体无力地瘫软下去,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布偶。那张在蒸汽中若隐若现的脸庞,灰败得如同石膏,嘴唇是骇人的深紫色,再无一丝生气。胸膛,失去了最后微弱的起伏,死寂一片。
强心剂带来的短暂、毁灭性的回光返照耗尽了最后的心力,飙升的毒气浓度(虽然被蒸汽和废液短暂冲淡,但残留的微量对濒死之躯仍是致命一击),泄压阀启动时狂暴的声浪和气压巨变带来的冲击……所有的伤害叠加在一起,终于碾碎了那缕在死亡边缘挣扎的游丝。
结束了?
贺兰敏僵立在原地,距离手术台不过几步之遥。蒸汽的热浪扭曲了他眼前的景象,硫磺和废液的恶臭混合着残存的甜腻杏仁味,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但他感觉不到。那声刺穿灵魂的长鸣,像一根冰冷的、带着倒刺的钢钎,狠狠捅进了他的心脏,然后疯狂地搅动!他脸上的疯狂、暴怒、挣扎,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空白的、茫然的、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灵魂的……死寂。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发出一点声音,但喉咙里像被滚烫的蒸汽堵死,只剩下嘶哑的、意义不明的气流声。他看着手术台上那个毫无生气的身体,那双曾经亮得惊人、燃烧着恨意与不屈的眼睛,此刻紧紧闭合着,长而密的睫毛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投下两道绝望的阴影。
是他……是他亲手推注了那针强心剂……是他加速了她的死亡?为了那渺茫的“天使病”代谢可能?还是为了……赌父亲要的“活肾”?
“呃……” 一声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终于从贺兰敏紧咬的牙关里挤了出来。他高大的身躯无法控制地晃了一下,受伤的肩膀因为剧痛和巨大的精神冲击而剧烈痉挛,鲜血浸透了临时绷带,顺着紧实的肌肉线条滑落,滴在滚烫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嗤嗤”声,瞬间蒸腾起一小缕带着铁锈味的白烟。
就在这死寂的绝望中,周景明动了!
他没有去看那刺目的长直线,也没有像贺兰敏那样陷入崩溃的空白。在长鸣响起的瞬间,他沾满血污、被蒸汽灼得通红的脸上,那双深褐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一种属于顶级掠食者的、在绝境中捕捉最后一丝生机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
他的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无视了弥漫的灼热蒸汽和刺鼻气味,猛地扑到手术台前!染血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没有丝毫犹豫,快如闪电般探向田翠的颈侧!
触手!一片冰冷!如同触摸一块在冰窖里冻了千年的石头!颈动脉!毫无搏动!
周景明的心猛地沉到谷底!但他没有放弃!指尖迅速下移,按压在田翠左胸心前区!触感依旧冰冷僵硬!没有心跳!
“让开!” 周景明猛地低吼一声,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一把推开挡在手术台侧、如同石化般的贺兰敏,动作粗暴却精准!他的双手迅速交叠,十指紧扣,掌根对准田翠胸骨中下段,用尽全身力气,开始进行标准而狂暴的胸外按压!
“砰!砰!砰!”
沉重、有力、带着搏命节奏的按压声,瞬间取代了心电监护仪那绝望的长鸣,在蒸汽翻涌的空间里炸响!每一次按压,都让田翠冰冷的身体剧烈地弹动一下,仿佛要将那沉寂的心脏强行唤醒!
“没有呼吸!准备人工通气!” 周景明一边按压,一边朝着被推开的贺兰敏厉声吼道,眼神如同淬火的寒冰,不容任何质疑和犹豫,“清理口腔!捏住鼻子!吹气!快!”
贺兰敏被周景明那野兽般搏命的姿态和吼声震得浑身一颤!空白的眼神中似乎有了一丝焦距,但那焦距里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茫然。他看着周景明每一次按压都让田翠毫无生气的身体如同破败的玩偶般弹起又落下,看着那张灰败的脸在按压下微微晃动……这景象比死亡本身更让他感到窒息和恐惧!
“她……死了……” 贺兰敏的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绝望。
“闭嘴!” 周景明咆哮,汗水混合着血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滴在田翠冰冷的胸膛上,“按我说的做!除非你想亲手给她盖上裹尸布!”
或许是周景明那搏命姿态中透出的、近乎偏执的信念,或许是“亲手盖上裹尸布”这句话如同鞭子般抽醒了贺兰敏,他猛地打了个寒颤!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绝望瞬间被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所取代!
他不再犹豫!一步抢到手术台头部位置,染血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精准地捏住了田翠小巧而冰冷的鼻翼!另一只手托起她的下颌,迫使她紧闭的口唇微微张开。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硫磺、机油、血腥和残存氰化物甜腻的浑浊空气——然后,猛地俯下身,将自己的嘴唇紧紧覆盖在田翠那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唇瓣上!
触感!冰冷!僵硬!如同亲吻一块寒冰!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绝望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悲怆情绪瞬间冲上贺兰敏的头顶!但他强行压下,用尽全力,将肺里那口浑浊的空气,带着他残存的所有热量和近乎绝望的意志,狠狠吹了进去!
田翠冰冷的胸膛,在人工通气的压力下,微微隆起了一点点,随即又塌陷下去。
周景明没有丝毫停顿,继续着狂暴的胸外按压!每一次按压都倾尽全力,仿佛要将自己残存的生命力通过手掌灌注进去!贺兰敏在周景明按压的间隙,再次深吸、俯身、吹气!动作由最初的僵硬和绝望,迅速变得机械而精准,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惨烈!
“砰!砰!砰!”(按压)
“呼——”(吹气)
“砰!砰!砰!”
“呼——”
沉重单调的按压声和吹气声,在蒸汽嘶鸣、硫磺弥漫、警报红光闪烁的炼狱空间里,交织成一首悲壮的生命挽歌。时间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机械的重复和那越来越渺茫的希望。汗水浸透了周景明的冲锋衣和贺兰敏赤裸的上身,混合着血水,滴落在地面,瞬间被高温蒸干。
贺兰敏每一次俯身吹气,每一次接触到田翠那冰冷僵硬的嘴唇,都像有一把钝刀在他心脏上反复切割。他看着她毫无生气的脸,看着她紧闭的眼睑下那长长的、再无颤动的睫毛,七年前孤儿院火场里,将她推出火海时那张沾满血污、写满痛苦与疯狂执拗的少年脸庞,与眼前这张死寂的灰败面容疯狂重叠!救她出来……就是为了让她死在这里?死在自己面前?死在……父亲的毒气和算计之下?
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被命运玩弄的暴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奔涌!而这一切的根源……是贺兰容华!是那个无孔不入、如同跗骨之蛆的掌控!
“滴答……”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液体滴落声,打破了按压与吹气的节奏。
一滴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混合着些许灰白色的、如同豆腐渣般的物质,从头顶通风管道那个被蒸汽和废液冲击得一片狼藉的破口边缘,缓缓渗出,然后坠落。
它划破翻涌的白色蒸汽,带着死亡的气息,精准地滴落在周景明脚边不到十公分的地面上。
啪嗒。
暗红的血花混合着脑浆的碎屑,在滚烫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令人作呕的图案。
是那个被蒸汽和高温废液瞬间摧毁的武装人员留下的。死亡的具象化提醒。
贺兰敏在又一次吹气抬头的间隙,眼角的余光瞥到了那滴落的秽物。也看到了周景明脚下那滩刺目的红白混合物。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沿着他的脊椎窜上头顶!
通风管道!破口!贺兰容华的眼睛!他一直都在看着!看着他们挣扎!看着田翠濒死!甚至可能……看着他们此刻绝望的抢救!刚才的毒气、切割、武装入侵……都是他的游戏!而自己……一直是父亲棋盘上那颗自以为是的棋子!甚至连肩膀里的子弹……那精准的、并非致命的位置……
一个可怕的、如同毒蛇般的念头猛地噬咬住贺兰敏的神经!肩膀的弹孔……为什么偏偏是那个位置?为什么伤口的感觉……除了剧痛,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层的异物感和……微弱的、规律性的搏动?
“呃啊——!”
一声痛苦到极致、又带着毁灭性暴怒的嘶吼,猛地从贺兰敏喉咙深处爆发出来!这吼声甚至盖过了周景明沉重的按压声!
在周景明惊愕的目光中,贺兰敏停止了人工通气!他染血的左手,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狂暴,猛地抓向自己右肩胛骨下方那个还在渗血的弹孔!不是按压止血,而是五指如同钢钩,狠狠抠进了那个血肉模糊的伤口深处!
“噗嗤!”
皮肉被强行撕裂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鲜血如同泉涌般瞬间喷溅出来!贺兰敏的脸上因为极致的剧痛而扭曲变形,额角青筋暴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但他抠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反而更加疯狂!仿佛那不是他自己的血肉!
“你疯了?!” 周景明按压的动作被迫停下,惊怒交加地吼道!
贺兰敏充耳不闻!他的手指在伤口深处摸索着,搅动着,粘稠的血液顺着手臂疯狂流淌!几秒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
他的手指猛地一顿!随即,带着一种混合着剧痛、狂怒和终于抓到猎物的狰狞,狠狠向外一抠!
“啵!”
一声轻微的、如同水泡破裂的异响。
一颗米粒大小、沾满了粘稠鲜血和破碎组织的、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微型芯片,被他硬生生从自己肩膀深处的血肉里抠了出来!
芯片!追踪定位芯片!它就嵌在弹头射入的路径深处!
贺兰敏染血的手指死死捏着那枚小小的、带着他体温和血肉的金属片,如同捏着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如同恶鬼般的眼睛,死死盯住头顶通风管道那个还在滴落血污的破口,也仿佛穿透了那破口,刺向那个无形的、掌控一切的贺兰容华!
他的声音因为剧痛和极致的愤怒而撕裂变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淋淋的胸腔里挤出来的,带着滔天的恨意和一种彻底决裂的疯狂:
“父亲……”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染血的、惨烈无比的笑容,“你的‘眼睛’……还看得见吗?!”
他猛地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枚沾满自己血肉的芯片,狠狠砸向旁边滚烫的、还沾着废弃冷却液的泄压阀管道口!
“嗤啦——!”
一声轻响,伴随着一股蛋白质烧焦的恶臭。那枚代表着贺兰容华无孔不入监视的“眼睛”,在灼热的金属表面瞬间碳化、变形,彻底报废!
做完这一切,贺兰敏的身体因为剧痛和失血而剧烈摇晃了一下,脸色惨白如纸,但他强撑着没有倒下。他猛地转过身,染血的左手再次狠狠压回田翠冰冷胸膛上,取代了刚才周景明按压的位置!动作甚至比周景明更加狂暴、更加不顾一切!
“继续!” 他朝着周景明嘶吼,声音破碎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她还没死!她不能死!吹气!!”
周景明看着贺兰敏抠出芯片的疯狂举动,看着他那双燃烧着毁灭与重生火焰的眼睛,看着被他狂暴按压下依旧毫无反应的田翠……他没有任何犹豫!再次深吸一口气,俯下身,嘴唇覆盖上那片冰冷!
“砰!砰!砰!”(贺兰敏的按压)
“呼——”(周景明的吹气)
节奏再次建立!比之前更加惨烈!更加疯狂!贺兰敏每一次按压都倾尽所有,仿佛要将自己残存的生命力连同那滔天的恨意一起,灌注进这具冰冷的身体!周景明的吹气也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坚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蒸汽在减弱,硫磺味依旧浓烈,警报灯不知何时停止了闪烁,只剩下泄压管道深处低沉的呜咽。心电监护仪上,那绝望的长直线依旧固执地延伸着。
希望,如同风中的残烛。
就在贺兰敏又一次倾尽全力的按压下,他染血的左手掌根重重落下的瞬间——
手术台上,田翠那只一直冰冷垂落、毫无生气的右手,食指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那动作太轻微了,轻微到几乎被狂暴的按压动作所掩盖。
但一直紧盯着她的周景明,瞳孔骤然收缩!他吹气的动作猛地一顿!
紧接着!
田翠那只冰冷僵硬的右手,仿佛被某种微弱却执拗的电流激活,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几毫米。她的指尖,在空气中茫然地、虚弱地摸索着……然后,轻轻地、轻轻地……勾住了贺兰敏正按压在她胸膛上、那只沾满他自己和她的鲜血、同样冰冷却又带着搏命热度的……手腕。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了同样冰冷的皮肤。
但在那接触的皮肤之下,在贺兰敏剧烈起伏的手腕内侧——那因为按压而贲张的血管所在之处——
一下。
又一下。
极其微弱。
却无比清晰。
是脉搏的搏动!
不是来自田翠冰冷的胸膛,而是来自贺兰敏滚烫的生命!通过那冰冷的指尖,通过那染血的皮肤接触,微弱却顽强地传递了过去!像黑暗深渊中亮起的第一颗星,像冰封大地下涌动的第一缕暖流!
贺兰敏狂暴的按压动作,在感受到那冰冷指尖触碰的瞬间,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骤然僵死!
他猛地低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自己手腕上那几根苍白、冰冷、却轻轻勾住他的手指!然后,他的目光如同被烫到般,瞬间移向田翠的脸!
手术台上,田翠依旧紧闭着双眼,脸色灰败,毫无生气。但就在她紧蹙的眉宇之间,那细微的、代表着极致痛苦的褶皱,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丝丝?如同寒冰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火星,虽然无法融化,却带来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固执的、宣告死亡的直线,在长久的绝望延伸后,极其突兀地、微弱地……向上跳动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小凸起!
“嘀……”
一声极其短促、微弱到几乎被蒸汽余音掩盖的心电音,如同天籁,在死寂的炼狱中,骤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