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芯“噼啪”爆了个火星,溅在泛黄的册页上,陈子元屈指弹开那点灼痕,指节在“陈记粮行”四个字上顿了顿。
蔡琰端来的热粥还搁在案角,早没了热气,米香混着墨味在暖阁里散不开。
他翻到第三页,眉峰渐渐拧成结——辽西陈家这十年的田产买卖、商路往来,竟找不出半桩通敌卖国的铁证。
可那些与郡守府的文书往来里,“丞相故旧”“陈府姻亲”的字眼像刺,扎得他后槽牙发酸。
去年秋粮赈灾,陈记粮行往官仓里掺的陈米,原是打着“替丞相府收租”的名号压价收来的;上个月辽东商队被劫,苦主状纸上写着“陈三公子的护院”,实则是陈家旁支的远房表亲。
“好个‘不碰红线’。”陈子元把册页往桌上一按,指节泛白。
窗外更漏刚过四更,风卷着碎叶打在窗纸上,簌簌响得人心烦。
他抓起茶盏喝了口,蜜枣的甜早没了,只剩满嘴涩味——蔡琰总说他喝茶太急,如今连这点甜都留不住。
案角突然多了双素白的手,将冷粥换成热的。
蔡琰不知何时卸了钗环,青丝松松挽着,倒比白日里多了几分烟火气:“阿舒踢了被子,我给她盖好才来。”她指尖扫过那卷册页,“石县令的呈文夹在最后,你没翻到?”
陈子元挑眉,重新翻开册页,果然在最底下压着张薄纸,墨迹未干,是阳乐县的官印。
石涛,字伯渊,去年新科进士,到任三月便封了陈记粮行的米仓,说他们私囤军粮;上个月当街杖责陈家护院,理由是“当街纵马踏坏百姓菜筐”;前日还贴了告示,说“凡借丞相名讳生事者,与诈称官差同罪”。
“好个石伯渊。”陈子元低笑一声,指腹蹭过“与诈称官差同罪”那行字,“我派去辽西的暗卫都要避着陈家耳目,他倒好,直接把刀架在陈家人脖子上。”
蔡琰替他拨了拨烛芯,火光映得她眼尾细纹发暖:“我前日听阿舒说,西市卖糖人的老张头,前日在街头喊‘石青天’。”她顿了顿,“可这样的官,若没后台……”
“所以他才把呈文夹在陈家底册里。”陈子元将那页呈文单独抽出来,叠成小块收进袖中,“他知道我要查陈家,便借我的手替他撑腰。”他望着烛火里跳动的影子,“是个聪明人,可惜太急了些。”
院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像是门板被踹了。
蔡琰皱起眉:“这都快五更天了,谁这么没规矩?”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粗哑的嗓门:“子元!子元!老子在门口等了半柱香,你家看门的老胡非说你歇下了——老子歇下?老子昨晚在酒肆跟人赌马,赢了三坛烧刀子!”
陈子元扶额长叹,刚要开口,那声音已经撞开了暖阁的门。
张飞裹着件玄色大氅,腰间酒囊晃得叮当响,发冠歪在一边,连靴子上都沾着泥:“好你个陈丞相,躲在屋里看账本?前日还说要陪我去猎场,结果被云长拉去讲什么《吴子兵法》——”他突然瞅见蔡琰,挠了挠头,“弟妹也在?我、我是来寻子元说正经事的!”
蔡琰抿嘴笑:“三将军要谈正事,我去东次间陪阿舒。”她临走前替陈子元理了理衣襟,指尖在他袖中那页呈文上轻轻一按,“石县令的事,你心里有数便好。”
门帘刚落下,张飞就一屁股坐在胡凳上,酒囊往桌上一搁:“云长在门外候着,他非说要等你洗漱完——洗漱个屁!老子骑了半夜马,腿都麻了!”他掏出个铜筒往桌上一滚,“汉升那老匹夫的工坊,造出了新剑!说是用百炼钢叠打,比咱们现在用的轻三成,劈砍二十次不断!”
陈子元原本揉着太阳穴的手顿住了:“新剑?”
“云长说你肯定要问是不是空谈。”张飞一拍桌子,震得茶盏跳起来,“所以他把工坊的匠师也带来了!就在门外——哎你别瞪我,我没让他冻着,裹了三层毯子呢!”
暖阁外传来清越的咳嗽声。
关羽掀帘而入,甲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连眉角的红痣都带着三分严肃:“三将军,子元刚歇下。”他转向陈子元,拱手道,“子元,军器监前日送来急报,说新式环首刀的锻造法改良后,试砍生牛皮二十层未卷刃。但更要紧的是——”他从怀中取出个布包,轻轻打开,“这是用同样法子锻的剑,匠师说可劈断普通钢剑。”
陈子元凑近细看,剑身在烛火下泛着青灰色,没有常见的血槽,剑脊却比寻常剑宽了半指。
他伸手去摸,被关羽拦住:“凉,当心冰手。”
“你信么?”陈子元抬眼。
关羽目光沉了沉:“匠师说,需得用真剑试劈才能见真章。我前日让人找了把旧剑,就等你去——”
“去!现在就去!”张飞一拍大腿站起来,酒囊“咚”地砸在地上,“老子倒要看看,这破剑是不是比我丈八蛇矛还硬!”他拽着陈子元的袖子就往外拖,“老胡!备马!把老子的酒囊捡起来,别撒了——”
陈子元被他拖得踉跄,回头看了眼案上未合的册页,又望了望东次间虚掩的门。
蔡琰的影子在窗纸上晃了晃,像是在替阿舒掖被角。
他低头摸了摸袖中石涛的呈文,又碰了碰关羽递来的布包,剑鞘的冷意透过布料渗进掌心。
院外的马蹄声已经响成一片。
张飞的大嗓门混着更夫的梆子声,在晨雾里撞来撞去:“云长!你骑那匹乌骓慢些!子元的青骓追不上——”
陈子元翻身上马时,月光正落在剑鞘上,映出一线冷光。
他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忽然想起穿越前实验室里的合金试样——那时总觉得“百炼钢”是老掉牙的法子,如今倒要看看,古人的智慧,能不能在这乱世里,劈出片新天来。
远处传来铁器相击的脆响,在晨雾里散成细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