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之后,茶话会就成了黎塞留府中的定期活动,明面上是聊天说话的茶话会,实际上大部分时间,在家中嚣张跋扈的小雄虫乖乖排着队,在路西安面前等待安抚。
要是他们雌父和雄父看见了,会怀疑路西安才是当初揣蛋的虫。
身为主办虫的贝基负责维持秩序,私底下已经找路西安开过小灶的粉发雄虫打了个哈欠,显得意兴阑珊,却又不得不配合:“排排队,一二三。”
“陛下,您还记得我吗?”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棕色蜷发的小雄虫站在面前,带着想要亲近的渴望。
路西安认出了当时晕倒的小雄虫,对着他笑了笑伸出手:“安迪。”
白色的光点从路西安手中窜出,绕着安迪转了一圈,碰了碰雄虫的触角后消失了。
“谢谢虫皇陛下。”安迪犹豫了一下,忽然探出手腕,上面有一个金色环圈,“可以添加陛下的光脑账号吗,我想,想认识陛下。”
雅纳斯在旁边路过,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木头娃娃会说话。”
木头娃娃指的是安迪,因为他的父亲是子爵的私生子上位,在贵族圈里地位较低,因此在茶话会上从来不主动说话,被其他雄虫笑称为木头娃娃。
木头娃娃站在跟前,举着的手微微颤抖,紧张地低头抿住嘴唇,像是虫皇不答应,这只胆小的虫下一秒就能晕过去。
路西安无可无不可,抬头用手腕上的光脑和他碰了碰。
滴的一声响过,安迪开心地松了一口气。
这位陛下并不像公爵府对外传闻那般盛气凌人。
“陛下,谢谢您的精神梳理,我,自从梳理过后,我感觉心情好了很多,以前总是遇到小事就烦躁……”安迪说着说着,声音开始发抖,最后眼睛一闭向着路西安鞠了一躬,“总之,谢谢您!”
……倒也不必这么大阵仗。
“以前心情很不稳定吗?”路西安状似无意地问。
安迪被路西安拉着手,耳尖通红得都要冒烟了,这位陛下虽然和他们一样小,但是长得和虫神一样好看,尤其是鎏金色的眼睛,像是帕拉迪昂的熔辉石一样。
“对的……之前就和雄父一样,只要遇到不顺心情就很不好,有的时候……会摔椅子。”说着说着,这只雄虫搅着手低头,又偷偷抬眼瞥路西安。
在一众跃跃欲试预备着以后舞刀弄枪的雄虫里面,显得如此清新脱俗。
路西安揉了揉他的头,用精神力在一众小雄虫脑海中传话:“精神梳理是关于虫皇的秘密,不要说出去,以后才能顺利接受梳理,懂了吗?”
在连续几日的精神梳理后,这些小雄虫都眨着星星眼来看路西安,对他的话自然也连忙点头。
保险起见,路西安在他们的精神海内下了一道禁制。
这些雄虫或多或少是在健康检测之后加重了问题,精神海内稚嫩的场景开始变得诡异起来,连带着身上的信息素气息也变了许多。
就拿这只小雄虫安迪来说,第一次见的时候,他身上有一阵清新的橘子味,而现在这种味道变成了辛辣的广藿香,虽然雄虫也有生长期内出现变化的可能,但是信息素味道与雄虫自身性格和基因有关,异变也不可能背道而驰。
这个健康检测说不定有问题。
路西安有这个猜测,但不能明说。他找了个合理的理由向黎塞留公爵申请降低健康检测的次数,虽然他身上的信息素衰退症越来越严重,已经快闻不到自己信息素的味道了。
不过他的味道也并非少见,他从前在虫宫经常能从别的地方闻见。
莱维斯倒是因为这个又从学校里匆匆赶回来,身为冰蓝蝶,他并非多汗体质,因此只是面颊微红,皱着眉询问路西安:“怎么了?”
路西安沉默地看着眼前这只检查健康仪器的虫,他直接联系的是黎塞留公爵,没想到他会让莱维斯跑这一趟。
莱维斯一如既往地穿着贵族学院校服,显得身姿颀长,精神饱满,眼角的细痣给他的冷淡添了阴柔之感。淡蓝长发用白绸束在脑后,一双冰蓝的瞳子像是冰凌花,在看到他的时候,里面的冷漠消去了一些。
“雌父和我通话的时候谈到了,我担心,所以回来看看。”莱维斯的神情有些紧绷,多解释了这么一句,等到路西安看过来的时候,又将眼神移开了。
路西安没懂他的意思,只警惕地觉得自己的想法或许被看出来了:“抱歉……我只是觉得频繁地出入治疗舱很麻烦,我的身体也会很疲惫……”
“以后有事的话,可以直接联系我。”莱维斯忽然语气生硬道,他不看路西安,又飞速补充,“总是联系雌父的话,他会很烦。”
路西安低头,应了声好。
自从他来到这个公爵府,这个公爵长子似乎就不怎么看得惯他,开始互不干扰时还算好,到后来公爵事务繁忙,将一些事情委托给莱维斯后,似乎就变得糟糕起来。
这只雌虫似乎无法两头兼顾,平时就近在贵族学院学习,每每都是中断了自己的事情过来,因此态度也不算好,路西安也没有办法,公爵安排一些莫名其妙的日程时也从来不通知他。
就比如说要莱维斯给他睡前讲各个星球的风土虫情,路西安打着哈欠也不得不听下去,简直让虫匪夷所思。
更何况莱维斯是贵族学院的明星雌虫,平时担任学生会会长已经够忙了,现在又是毕业季,要这只肩负重任的雌虫给自己鞍前马后,也真是难为这位黎塞留公爵的长子了。
“我是说,你可以联系我。”似乎是察觉到路西安反应不对,莱维斯又匆匆补充,意识到自己越描越黑之后,他也有些无措地沉默了下来。
“我知道你不想做这些的,下次我直接问你,如果不愿意处理的话,可以直接推掉。”路西安还是头一回要将善解虫意伪装得这么突出,“我知道,很多事你也不想承担。”
莱维斯本来还想辩驳什么,听到这句话后又愣住了。
“很抱歉,之前观察过你。”虽然是出于寄虫篱下的求生目的,“在处理一些事情上,一只虫究竟是不是真的投入,是可以看出来的。”
到底话不小心说到这步了,即便不坦诚,莱维斯自己也能猜到。
路西安语气平淡,初初进入公爵府的时候,他最重要的观察对象就是黎塞留公爵,从虫宫出来养成的习惯下意识地让他去观察和讨好每一只虫。可黎塞留公爵不常留在府内,反倒是莱维斯和贝基时常碰面,路西安自然也就换了观察对象。
实话实说,莱维斯甚至会比贝基要好懂一点。
“之前给我展示的从未见过的石头样本,还有各个地方的奇珍异兽也是。”路西安看着莱维斯,不带批判和怜悯,仿佛就是在诉说一个事实,“莱维斯……你似乎更加在意那些。”
有时像找不到倾诉对象,只能来逮他这只无辜虫。
“从来都不满足于现存的框架内。”
莱维斯安静地看着面前这只瘦小的虫皇,雄虫几乎是一切矛盾的集合,在他们弱肉强食的教育里面,这样的存在为了种族的延续应当被放弃,但他偏偏又是虫皇,他身上有着虫神眷爱的痕迹。
脆弱又圣洁,小心翼翼又不容忽视。
就这样用这些日子的观察,鞭辟入里地将他切割、剖析,一针见血,字字珠玑。
开始时抱着拓宽虫皇视野的心态诉说那些天马行空的事情,这个理由越来越站不住脚了。路西安说的对,他只是在发泄,对着这个公爵府的外人,像是密不透风的生活里忽然找到了一处缺口。
“那又……怎么样呢?”莱维斯说完,就忍不住后悔,他应该否认才是。就和雌父说的一样,他太嫩了,远远够不上做一个合格的继承虫。
“我是说,莱维斯,如果累了,可以说出来,至少我会听。”路西安露出了一个歉疚的笑容,他的本意是不愿打扰莱维斯,又不想让这个局面更僵。这些话称得上不痛不痒,他不过想让莱维斯走出不得不听从雌父而迁就他的怪圈。
莱维斯还是看着他,并不是在打量,因为他一直注视着他的眼睛,半晌,干涩的喉头终于滚出一句话来:“以后叫我哥哥吧。”
这只默默地倾听着他的一切的虫,没有怨愤地接受他真实的脾气的虫。
“和贝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