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部……真的会来帮我们吗？”
在骨瘦嶙峋的虫群之中，忽然走出了一只白嫩的小虫崽，他同样细胳膊细腿的，手里还攥紧了一只褪色的爬爬兽玩偶，因为时常被抱在怀里摸，上面的毛都泛黄粘结在一块。
安德森多少已经掌握了这里的语言的发声规律，对于并不标准的口音也能识别出大部分。
但是虫崽……这里怎么会有小虫崽？
这只虫崽紧紧拉住身旁驼背雌虫的手，雌虫毛发稀疏，接触到安德森的目光，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但还是牵着小虫崽不放开。
安德森看了整个虫群，也只看到这一只虫崽，这里的政府应当是将幼年期和壮年期的虫集体调离了边境，留下这些价值不大的虫在这里等死。
这只虫崽显然是规则外的漏网之虫。
安德森走上前去，虫崽却应激一般埋到一旁的雌虫怀里，害怕地看着这只过于健壮的虫。
靳烛幽走上前来，摸了摸小虫崽的头，奇怪的是，这只虫崽却没有躲避的意思，反而讨好地轻轻蹭了蹭。
这个态度对比有些伤虫。
靳烛幽却扯着安德森蹲坐下来，雌虫惊愣地看了他一眼，看着更加害怕的小虫崽，放低声音：“我们会保护你的，只是可能需要你暂时待在我身边，等到异兽过去了，就可以回到雌父那里。”
根据战场秩序，他有必要优先保护虫崽。
虫崽眼中的惊惧褪去了一些，却还是抱紧了雌父摇头。
“艾……科，听话。”旁边佝偻着背的雌虫突然出声，他推了推小虫崽。
安德森愣了愣，却也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虫崽的名字
小虫崽用手臂擦擦眼睛，没再挣扎，拽着自己的衣角磨蹭到了安德森身边，时不时眼泪汪汪地看一眼自己的雌父，衬得安德森更加凶神恶煞起来。
没有虫想被虫崽讨厌。
安德森不免耷拉脑袋，冷冰冰的上将也开始委屈起来。
“没事。”靳烛幽蹲坐在小虫崽身前，将爬爬兽玩偶从拿着变成抱着，增加他的安全感，“上将是一只很温柔的虫。”
雄虫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异常认真，仿佛他不仅是为了安慰虫崽，也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安德森愣了愣神。
没有别的虫用温柔来形容过他。
他的眉眼长得本身过于锋利，加上后面遇到一些事，总是会刻意和虫保持距离。
即便是做了他十多年副官的维克索，也总是说上将像是行走制冷器，如果不是有基兰这个匹配到虫皇的运气好到升天的成功虫士做招牌，第一军往后都可以贴上孤寡军标签了。
上将的心灵遭受的暴击不亚于现在，区别在于，当时说这话的是维克索，他能当场就在训练室把虫打得爬都爬不起来。
安德森也努力放柔声音说话，那段时间第一军的虫都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还有虫问他嗓子是不是出问题了。
上将左思右想，觉得温柔不能当饭吃。
只有靳烛幽，从某天为他庆生后忽然提出来，然后孜孜不倦地重复说着，一找到机会便说，说得安德森有段时间没敢去见他。
军部赫赫有名的冷面虫在洗手台洗了把脸，愣愣地看着镜子里耳朵微红的自己，不明白靳烛幽是怎么对着这样一张脸说出这种话来的。
温柔的应该是雄虫，能对他这样的虫也一视同仁。
等靳烛幽走后，也再没虫提起来过了。
这只古怪的虫，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似乎都特别擅长说些让他难堪的话。
靳烛幽偏偏在此刻站起抬眼，将他的表情看了进去，便知道了这只虫从前纯当个玩笑听了，以至于现在再听到才会这般愣神：“上将，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认真的。”
“我从不开玩笑。”
安德森正想用他之前那些对他轻佻的举动来反驳，但又觉得这样过于幼稚，便紧紧抿住了唇，执拗地看向另一边，就是不去看花言巧语的雄虫。
他努力侧着头，将耳根条件反射的一抹红死死压了下去。
没等上将找，科里亚就识相地主动找上来：“我是从索鲁米尔跃迁到这个地方来的，科里亚·伊万诺维奇·库兹涅佐夫。”
“索鲁米尔？”安德森疑惑道，“阁下有匹配虫吗？”
索鲁米尔作为边际星的雄虫聚居地，有着这里最为严苛的管理制度，所有边际星的雄虫出生便被送往那里，等教养到一定程度，有意愿的阁下会主动申请匹配，但这些阁下往往不会匹配回边际星，而是中部星带甚至主星这一类生活条件更为优渥的星球。
科里亚面对安德森的逼问，没有丝毫的退缩之意：“我申请外出了上将，索鲁米尔负责虫已经批准，只是星舰出了问题。”
“然后来到边境，恰好遇上兽潮，熟练组织虫群撤退？”安德森抬眼看向这只有些过于高大的虫。
“星舰降落到这林子里，正好幸运还没爆发异兽潮，沿着灯走到巷子口，是这边的虫说这里最安全，我看他们身型还不如我，干脆帮个忙，也省得被到处乱跑的虫拦路。”科里亚说得滴水不漏，嘴上扯开一个笑，淡黄的眼眸牢牢盯着安德森，“上将这是在审我吗？”
在雄虫法之中，这已经算得上是一种冒犯了。
ooi心说可不是，靳烛幽在这只直雌手下都只差享受监狱一日游待遇了。
安德森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科里亚的回答过于流畅，反而增加了他的怀疑。倒是靳烛幽拉了拉他的袖子，上前一步，默不作声地将安德森拦在了后面：“行了，先专注眼下吧，已经有斑纹豹到湖对岸了。”
安德森警觉地朝着湖对岸转过头去，果然发现夜色中有几双发红光的眼睛。
倒是科里亚看了眼靳烛幽又看了眼安德森，挑了挑眉，撅起嘴做了个吹口哨的口型。
这边的虫群已经开始骚乱，如果说蜇豹还是几只虫围攻可以勉强对付的话，身形比得上一栋小楼的斑纹豹就不可能了。对于他们来说，这些发红光的眼睛就是死亡的预兆。
在这种情况下，科里亚和安德森再怎么安抚也没用了，甚至有虫慌不择路地朝着防护罩外跑，还有的冲进了湖里，小虫崽没看见斑纹豹，先被骚乱的虫群吓得低下头来，紧紧埋在靳烛幽的衣摆里。
安德森忽然走向开阔处，靳烛幽猜到他想做什么，只是抱紧小虫崽朝着离湖对岸更远的地方走去，远远落下一句：“注意安全。”
安德森脚下步伐顿了顿，张开了那对泛着银铁光泽的翅翼，有些斑纹豹已经开始泅渡，翅翼折射的光刺进了它们的眼瞳里，兴奋的吼叫声已经越来越近。
安德森飞向了湖岸上方，白色的雾气浓重，他的夜视能力有限，嗅觉相对更敏锐一些，光枪扫过之处，就有一只斑纹豹发出痛啸。
这只雌虫摸清了几只斑纹豹的位置，潜入水中拖着它们的尾巴向后拽。
他的动作足够灵活，基本能够躲避攻击，更何况斑纹豹体型庞大，身体灵活，但五感相对较弱，攻击很多落在了同伴身上，且当它们逐渐失去耐心时，也会自乱阵脚，雌虫用光枪扫射斑纹豹的身体，同时徒手撕下了其中一只的前臂。
还有最重要的是，斑纹豹并不擅长泅水，如果不是明确湖对岸有虫，它们不会自行下水，若是下了水，很多攻击都使不出来，反被湖水的搅动卷进去。
对面的虫群只听到了拍击湖面的声音，不时有重物被拖入水中，偶尔见到安德森的身影在其中快速穿梭，不一会儿，嘶吼声就消失了。
“这也太厉害了……”有只虫喃喃说。
另一只虫翻了个白眼：“他都能在主星军部训练，那不是应该的吗？”
先前那只虫低下头喃喃：“要是我们也能去主星就好了……”
虫群喧闹片刻，听到这句话后忽然又突兀地沉寂下来，
靳烛幽见没有大事，才转过头来看向一旁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科里亚：“你怎么回事？”
科里亚伸出一条腿，斜倚着树干，耸了耸肩：“你懂的，好容易把第一军上将等来了，只有进军部，我才能想法子弄来高端一点的跃迁设备。”
确实是进军部，但估计是进审讯部。这只雄虫一根筋想着要弄来一台高级跃迁式星舰，来改装他弄来的老版星链式星舰。
“如果能偷来一艘军舰最好。”这只虫摩拳擦掌。
“如果你不想成为精种虫的话，最好遏制这个想法。”靳烛幽毫不犹豫地泼冷水。
科里亚没被打击到，他看着从湖面飞回的虫，安德森转了转绷紧的手腕，显然是在放松肌肉。雌虫冷着一张脸，身上还缠着半条带倒刺的斑纹豹尾巴，血溅了半身。
“这武力太可怕了，我敢说在军中也数一数二，怎么只是一个上将呢？”相比于靳烛幽，科里亚似乎对军衔更加敏感。
靳烛幽少见诚实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走上前去，刚伸手，安德森就习惯性微微低头，两虫都微微愣了愣，靳烛幽将袖子里的方帕拿出来，给他擦了擦脸上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