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变形的婴儿鞋，几乎要触碰到他的鼻梁。鞋面污黑的祥云，因污秽而变形的针脚，勾勒出一张狞恶的面孔，散发着不祥。
慕容澈心脏狂跳，每一寸肌肤都绷紧了。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他猛地向后死命一仰，整个人的重量狠狠撞向身侧的车门。
“砰！”
沉重的金属撞击声。
那只掐着他脖颈、冰冷僵硬的手，力道竟出现了一刹那的松动。
就是现在！
他不及细想，腰腹猛然发力，身体以一种近乎折叠的怪异步伐，硬生生从那鬼爪与座椅的狭窄缝隙中挤了出来。若是平时，这一下非得闪了腰不可，此刻却只觉得庆幸，连滚带爬地扑向副驾驶。
喉咙火烧火燎地疼，他剧烈咳嗽，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贪婪地呼吸着车内污浊却宝贵的空气，肺叶几乎要炸开。
眼前的“裴陌影”，那双骇人的眼白依旧死死锁定着他，却没有立刻扑上前来。那张属于裴陌影的惨白脸庞上，嘴角似乎微微勾起一个僵硬的弧度，眼白中的恶意却更浓，带着一种玩赏猎物垂死挣扎的残忍快意。“跑啊，继续跑。”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她喉间挤出，带着戏谑。
慕容澈喘息未定，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扫过隧道壁。
猩红的“往生咒”，在摇晃的车灯下，每一个笔画依旧张牙舞爪，邪气森森。
但这一次，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速运转，注意到了一些之前忽略的细节。
那些扭动的符文，不再是单纯的邪气显化。它们的弯折，它们的走向，隐隐之间，似乎遵循着某种特定的、不为人知的规律。它们并非被污染，而是被激活了另一重含义。
之前那股被玷污、助纣为虐的邪气，此刻在他眼中，更像是一层故意施加的伪装，掩盖着更深层的秘密。怨念扭曲了符文的表象，却也可能因此暴露了它本来的用途。
他脑中有什么东西豁然开朗，猛地想起了什么。
背包！他的背包还在后座！
他的手在副驾驶座位下胡乱摸索，入手一片冰凉，先是摸到半包大概过期的牛肉干，又碰到一只孤零零的女士高跟鞋——应该是裴陌影的——最后，指尖终于触碰到一个坚硬冰凉的金属外壳。
罗盘！
他迅速掏出那枚刻着八卦与天干地支的黄铜罗盘，手心全是冷汗，也顾不得擦拭。
指针在靠近隧道壁时，没有像遇到强大邪祟那般疯狂乱转，而是剧烈地、有规律地颤动起来，发出“嗡嗡”的轻响，竟是指向了一个又一个特定的符文。
不是单纯的邪气干扰。
是指引！
慕容澈的心跳再次不受控制地加速，这一次，却混杂着一丝绝处逢生的奇异亢奋。他几乎是扑到车窗边，将罗盘贴近那些朱砂符文。
每一个“往生咒”的字符，在罗盘的磁力感应下，都让指针产生细微却明确的偏转。那些看似狂乱的笔画，竟是一幅被拆解的图案，每一个节点，每一个转折，都对应着一个精确的方位；它们不再是胡乱涂抹，而是某种被拆解的图谱，标示着特定的指引。
“棺材峡……”
一个地名，在他脑海中猛然炸响，让他浑身一震。
陇原传说中，那处悬棺遍布、有去无回的死亡之地！
这些扭曲的咒文，根本不是用来镇压裴陌影身上这东西的，而是某种……开启某个地方的仪式的指引！
是钥匙！
他屏住呼吸，双眼死死盯住罗盘与符文，按照指针的微妙跳动，在心中飞速记忆、组合那些符文的顺序与指向。每一个方位都不能错。
汗水再次浸湿了他的后背，车内的空气混合着血腥与腐臭，压抑得令人窒息。女鬼的“嗬嗬”声就在耳畔，他却充耳不闻。
就在他将最后一个符文的方位“读取”完毕，在脑海中拼凑出完整路径的刹那。
“轰——隆——”
一声巨响，从隧道外传来，沉闷而震撼，带着山岳欲崩的沉重威势。紧接着，是木材碎裂、重物不断坠地的连串巨响，地面都微微震颤。
慕容澈脸色剧变，隧道里的女鬼固然可怕，但这外面的动静，似乎预示着更大的凶险。他不及多想，猛地拉开车门把手，踉跄着冲了出去。
隧道外，月光被厚重的乌云遮蔽了大半，夜风格外阴冷刺骨。
不远处的悬崖峭壁之下，烟尘弥漫。先前他们路过时还悬挂在半空的一具巨大悬棺，此刻竟已坠落在地，砸出一个数米深的土坑，厚重的棺木已然四分五裂。
尘土飞扬中，一股比隧道内女鬼身上更为浓郁百倍的陈腐死气，夹杂着朽木与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他连连后退。
慕容澈强忍着胃中翻涌的不适，一步步艰难地靠近那破碎的悬棺。
残破的棺盖翻在一旁，斜斜地躺着一具女尸。
一身洗得发白的鲜红嫁衣，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那红色也依旧刺眼，仿佛浸透了血。
她的面容被散乱的长发遮掩，看不真切。
但她的左手手腕上，一只造型古朴的银镯，在偶尔泄露的微弱天光下，反射出幽幽的、冰冷的光泽。
那银镯的款式，以及上面模糊不清的雕花纹路，分明与裴陌影车内那只婴儿鞋上系着的银锁片，同出一源！
慕容澈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缓缓下移，最终落在那女尸穿着的一双布满尘土的绣花鞋上。
鞋底，沾着一层细密的、灰白色的粉末。
不是普通的尘土。
那是……五龙山石窟特有的香灰！千年古刹佛前燃尽的香烛之末！
一种彻骨的寒意，远比之前女鬼掐喉时更甚，从慕容澈的脚底板，瞬间窜起，直冲天灵盖，让他遍体生寒，四肢僵硬。
所有的线索，裴陌影的异状，婴儿鞋，银锁片，隧道内的“往生咒”指引，悬棺坠落，红衣女尸，手腕上的银镯，以及鞋底的香灰……这一切，以一种最直接、最恐怖的方式，在他脑海中串联了起来。
“下一个……呵……是你……”
女鬼那不容置疑的宣判，再次阴魂不散地回荡在他耳边，带着令人绝望的宿命感。
而这一次，他终于明白了，这“下一个”的含义，远比他想象的任何一种可能，都更为复杂，也更为恐怖。这女鬼，或者说这些东西，要的不仅仅是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