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澈没有回头。
沉重的石门在他身后合拢,将端木归墟的身影,连同那件叠放整齐的外套,彻底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门后是守护与永寂。
门前是尘世与麻烦。
走出拱北,正午的阳光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刺得他双目剧痛,眼前瞬间白茫茫一片。他下意识抬手遮挡,脚下一个踉跄,膝盖发软,险些直接跪倒在黄土上。
肺里吸进的空气干燥滚烫,带着一股黄土高原特有的腥甜气,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用砂纸打磨他本就灼痛的喉咙。
张家川的风,刮在脸上,又干又硬。
远处镇子里传来零星的叫卖和车马声,那种鲜活的人间烟火气,此刻听来遥远得不真实。
一辆半旧不新的越野车停在土路尽头,是抓鬼队解散后留给他的最后资产。慕容澈花了点力气才拉开车门,身体几乎是摔进了驾驶座。
他没急着发动车子,瘫靠在椅背上,闭着眼,试图从骨髓深处榨出最后一丝清醒。那粒藏在掌心的沙,温度已经完全褪去,只剩一点微不足道的实体感,固执地提醒他,那不是一场力竭后的幻觉。
报酬?符挽歌的报酬就是一份催命通知。他宁可对方托梦骂他几句,也比送这种烫手的玩意儿强。
车窗留了条缝,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发出的呼啸声变了调。不再是空旷的,漫无目的的吹拂。那声音变得集中,仿佛正贴着他的耳廓,用一种不属于人间的语言低语。
慕容澈猛地睁开眼。
一丝丝极细的黄沙,正顺着那道风,被卷进车内。它们没有飘落,反而悬浮在方向盘前的空气中,以一种诡异的韵律缓缓凝聚。
沙粒聚合,勾勒出笔画,组成了一个字。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那些微小的沙尘,违背了世间所有的道理,凭空排列成行,字迹锐利,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擅观星图者,必承其重。”
“黑风城,等你。”
末尾的落款是三个更加清晰凝实的字。
“守日者。”
字迹停留了不过三秒,便骤然溃散,化作一捧尘土,簌簌地落在仪表盘上,再无异样。
“神经病……”慕容澈低声骂了一句,觉得自己快被这帮神神叨叨的家伙逼疯了。
可他骂声未落,放在副驾上的特制罗盘,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指针不再安分地指向南方。它疯了。黄铜打造的指针在刻度盘上疯狂转动,速度快到只能看见一团模糊的铜影,发出尖锐的金属摩擦声。
“有完没完!”
慕容澈用那只灰败的手掌狠狠拍在罗盘上,发出沉闷的“砰”响。
指针的疯狂没有停止,反而更加剧烈。最终,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指针竟挣脱了轴心的束缚,猛地弹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钉向了西北方向。
酒泉。
慕容澈顺着那个方向,望向车窗外。
刚刚还算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变了颜色。地平线的尽头,一道纯黑色的线条正在缓缓升起,像一堵正在从大地深处隆起的,无边无际的墙。
那不是云,也不是山脉。
是沙。
是能吞噬天地的黑沙暴。
风暴的中心,在那片最浓郁的黑暗里,一个巨大而模糊的轮廓若隐若现。它直刺苍穹,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孤高与荒凉。
日晷。
慕容澈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伸手拧动车钥匙。引擎的嘶吼,成了这片死寂天地间唯一的回响。
“行,知道了。”他对着那个方向自言自语,“这就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