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裂之灾,如巨刃悬颅。东南天际,千里幽邃裂痕亘古未消,粘稠的液态黑影仍似无穷无尽的天河倾泻,所过之处,山峦坍圮,江河染墨,生灵绝迹。魔域万仞山,白骨魔宫深处,黑曜石铺就的广殿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深渊魔息。
夜无欢端坐于九阶高台的黑晶骨座之上。他未着战甲,一身玄底绣着暗金饕餮纹的宽袍,衬得面容愈发苍白阴鸷。指尖把玩着一枚取自深海魔眼核心的“九幽沉魄珠”,墨色流光滑过深不见底的童仁,映着殿下堆积如山的魔修尸骸——皆是抗令不遵、或胆敢质疑他“血河铸城”方略者的下场。殿外阴风怒号,夹杂着远方天魔黑潮碾碎山脉、吞噬魔域的沉闷轰鸣,以及……更近处、数十万魔修被强征驱策,搬运血魂魔晶、熔炼黑煞魔铁的嘈杂嘶吼与皮鞭炸响。
“万载难逢之世劫,亦是吾辈炼狱证道之机。”他声音不高,却如万载玄冰刮过殿堂每一个角落,压下了所有细微的杂音。“区区魔域三十六国,七十二窟?目光浅陋!唯有血河长城亘断东南,方可隔绝天魔,存吾魔道薪火!阻我者……”
他随手一弹,九幽沉魄珠化作一道墨线。噗!百丈外,一头以肉身强横着称的元婴后期赤角妖修,额上那只坚逾精钢的独角无声断裂,切口光滑如镜。那妖修浑身一僵,连惨叫都未发出,庞大身躯便轰然倒塌,化作脓血融入尸堆。他唇边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吐完未完之语:“……皆为此獠下场。”
一道缠绕着猩红血咒的征调令自骨座前猛然腾起,化作千万道血符流光,破空飞向魔域各个角落。无数魔城、洞府、部落,皆被这道符令死死烙上印记,魔域万千年积累的魔道修士,如同一股股污浊的洪流,被无形的鞭子驱赶着,汇聚向东南魔域边缘——那道已被天魔黑潮吞噬了半壁的破碎防线。
黑煞骨原。此地本是古战场,地脉深处沉积着万古不散的凶煞死气。此刻,却化作一个庞大到令真仙都心悸的铸器洪炉。
目之所及,密密麻麻的魔修如同工蚁,在皮鞭、魔咒的抽打下,将采集自深渊血海、万魂鬼窟的血魂魔晶,混合着被碾碎的血肉生灵提炼的生煞精元,投入一尊尊数百丈高的巨鼎。巨鼎以万仞山深处的地煞魔火熬炼,鼎身刻满扭曲的“百骸淬金纹”,在烈火的舔舐下,如同亿万张痛苦嘶吼的人脸在鼎壁蠕动。
更为骇人的是支撑起铸造骨架的“魔龙柱”。那是夜无欢亲自出手,以无上神通捕捉了地底深渊中潜伏的九头太古毒火蛟龙。蛟龙被活生生地钉死在预先设立于平原各处的巨大阵盘节点之上!毒火蛟龙的哀嚎声日夜不息,庞大扭曲的龙躯被当成活生生的桩基,在魔咒的禁锢下,不断地被榨取着恐怖的毒火魔元与生命精华,化作浇筑长城本体的原始熔流。龙鳞剥落,血肉消融,白森森的龙骨上缠绕着流动的暗红魔纹,如同活体雕塑般支撑起血河长城的雏形。
十万……不,远不止十万魔修。他们在监工头目狰狞的咆哮中,被魔气锁链串联,如同牲口般拖曳着以冥河沉铁打造的粗大镣铐,将一桶桶熔融状态、流淌着血液光泽、散发着绝望哀嚎气息的黑红粘稠“浆液” ,倾倒向被毒火蛟龙骨血熔浆构筑的巨墙根基。
砰!砰!砰!沉重的撞击声不绝于耳。浆液浇灌之处,城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野蛮“生长”!墙面并非光滑一体,而是呈现出无数筋络、血管与扭曲骨节的蠕动形态!一丝丝暗金色的邪异魔纹在城墙内部游走,贪婪地吞噬着筑墙者被压榨出的精血魂魄和这熔浆中蕴含的无边怨念!
突然,一处临时浇筑的墙体因内部怨气冲突猛地炸开缝隙!一个负责此处筑基魔修的头目惊惶地看着缝隙中涌出腥臭的污血浆液和无数挣扎的人脸轮廓,厉吼着试图补救!但高天之上,一道缠绕着魔煞死气的巨大锤影猛然砸落!由一头被魔化的黑玉螭龙骸骨制成的“刑孽巨锤”,狠狠砸在那处缝隙区域!轰!!!血肉成泥!骨断筋折!不仅那筑基头目,连同他周围数十名被魔链锁住的苦工魔修,瞬间被砸成一滩深紫色的肉泥!血肉骨骼如同浆湖般,被强大的力量直接“拍”进了城墙炸开的缝隙中!墙体在剧烈的震荡中暂时弥合,只是墙面上,赫然浮现出数张清晰了许多、仍在无声哀嚎、被挤压变形的痛苦脸孔!监工的魔将冷漠地驱使着下一批麻木的魔修上前,拖走残肢,继续浇灌。
血河长城主体初成,蜿蜒千里,高逾千仞。厚重如山脉的墙体呈现出令人作呕的深紫近黑的色泽,表面并非平整,而是布满了无数凸起、凹陷的肌理褶皱,如同剥皮后暴露在空气中的血肉肌群!暗金色的魔纹在城墙基底流淌,勾勒出一道道巨大的阵法脉络。
然而,高墙之外,液态天魔形成的黑潮,已经汹涌扑至!如同无边无际的墨色海啸,带着令人绝望的吞噬气息,勐地撞在墙体表面!
嗤——!大片的城墙被黑潮覆盖处,并非完全抵御。那些血肉凝结的城墙表面,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同化污染”!深紫的墙体变得浑浊、软化、甚至隐隐有液态黑影在肌理褶皱中蠕动!无数镶嵌在墙内的痛苦人脸在这一刻爆发出无声的极致凄厉尖嚎!整座长城都在剧烈颤抖!
“阵眼未成!怨力不足!血!魂!祭!”高悬于血河长城中心节点、一面由十万修士头骨垒砌的巨大万怨鬼幡顶端,夜无欢身边那位负责主持阵法核心的枯瘦黑袍伏魄长老厉声尖啸,声音如同千万冤魂痛哭!
白骨魔宫上空,由无数怨念血气凝聚而成的刑天魔目猛地睁开!冷漠无情的目光扫过魔域后方尚未被黑潮彻底吞噬的区域。目光所及之处,八十一道被魔链禁锢、悬浮在血光囚笼中的身影被瞬间锁定!
这些人,身份各异。有统御一国的铁骨魔皇,有盘踞一方的千婴老怪,有魔医圣手,有古咒传承者……皆是魔道七十二派中被冠以“主和”、“惜命”、“惑乱军心”甚至“怀有异宝不肯献出”之名的魁首!他们身后,更有其门派上下被尽数擒拿的核心弟子与护道人,黑压压一片,数以万计,如同待宰的羔羊被魔军押解到血河长城巨大的核心阵眼——“戮生血炼池”旁!
伏魄长老枯瘦如柴的手臂一挥!一杆顶端镶嵌着九颗惨叫头颅的白骨破魂杖猛然刺入戮生血炼池!池中翻滚的,是无数高阶魔修被活生生炼化后、混杂着最精纯本命魂元的魔灵血髓 !
“焚我之琴……煮彼之鹤……血染青天……祭我苍生!”伏魄长老苍老而邪异的古老咒言响彻天际!随着咒言,那八十一道身份显赫的祭品魁首,其眉心猛地被无形之力贯穿!最精纯、饱含修为与道则领悟的元神魂血,化作八十一道粗细不一、或雄浑或凌厉或诡谲的暗虹,惨叫着被强行抽离!精准无比地注入血河长城各处核心节点!
而那些被擒的万计门徒……嗡!嗡!嗡!戮生血炼池旁,无数缠绕着猩红咒文的魔刃铡同时落下!没有反抗的余地!血光冲天!万计头颅如同滚瓜,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与怨毒滚落血池!精血魂魄瞬间被那八十一道暗虹的轨迹引动,如同百川归海,被疯狂拉扯着,融入了巍峨高耸的血河长城!
“啊啊啊啊啊——!!!”这一次,声音不再是无声的哀嚎!血河长城表面,瞬间有无以计数的痛苦脸孔挣扎着、扭曲着,猛地睁开同样被血色和恐惧充斥的眼眸!它们口鼻溢血,发出惊天动地、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同步惨嚎!整个血河长城的“血肉”都在绝望的尖叫中剧烈蠕动、膨胀!深紫近黑的城体颜色骤然转化为一种沉凝如实质、内蕴万灵怨毒的暗红血色 !
“祭成了!阵起!”伏魄长老的白骨破魂杖猛然举起!血河长城表面,所有痛苦人脸都在这一刻张开了布满獠牙的巨口!无法形容的磅礴怨念与被强行熔炼提纯的魂魄之力,混合着城墙本身的古魔煞元,化作一层粘稠、如同沸腾血浆翻滚跳跃的暗红屏障,轰然覆盖住整座长城的外壁!
液态天魔的黑潮再度扑至!嗤嗤嗤——!!!震耳欲聋的腐蚀声响起!这一次,不再是单方面的吞噬同化!暗红的血浆屏障勐烈地沸腾翻涌,其上亿万张痛苦人脸齐声咆哮!恐怖的怨毒、绝望、诅咒意志被千百倍放大,形成实质化的灵魂冲击!那些试图融合、吞噬城墙的液态黑影,竟被这滔天的怨念和驳杂狂暴的魔煞之力硬生生反冲、撕裂、排斥开来!
如同滚烫的油脂滴入沸腾的浓酸!大片大片的液态黑影在触及血浆屏障的瞬间变得不稳定、扭曲,如同被无数怨魂撕咬啃噬般,发出无声的惊怒嘶鸣,被强行震退、消融!虽然屏障本身也在剧烈波动,甚至不断被蚀穿小洞,但那些痛苦人脸立刻蠕动着填补上去,同时从被侵蚀的缺口处喷吐出更浓的血浆秽气,将侵蚀的黑影污染、中和!
高墙之内,无数目睹此景的魔修发出劫后余生般的嘶吼!他们不再麻木,眼神中充满了对夜无欢这位残酷魔君近乎神灵般的敬畏!
夜无欢立于万怨鬼幡之下,玄袍在猩红的血光与天魔的墨色侵染下猎猎作响。他俯瞰着下方那道以无尽尸骸、亿万生魂铸就的暗血壁垒,平静漠然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满意。
“以血肉铸城,以哀嚎为盾,以诅咒化甲……此为求存之道。”他低声自语,指尖划过一片沾染了城墙逸散血雾的鳞片状黑魔铁。铁片上,一张因痛苦而完全扭曲的年轻女修面孔瞬间浮现,无声地尖啸着。
就在这时。戮生血炼池的池底,那翻滚的魔灵血髓深处。一物在吸收了八十一派魁首元神魂血与万计生魂魄后,悄然浮沉。那是一枚毫不起眼的、散发着与天穹裂缝后同源气息的……破碎青铜残片。残片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布满锯齿状断裂痕,表面流淌着比魔血更深邃的暗光。此刻,它如同被唤醒般,贪婪地汲取着血炼池中那最精粹的怨灵本源。伴随着池中血液无声的旋涡,池底深处,一点微不可察的、如同冰冷星辰的……银白色光斑,倏然一闪,又沉入无尽血污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