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按他写的剧本走，不是吗？他展示了力量，让他们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怪物”，然后他们就会像甩掉一块烫手的烙铁，像清除致命的病毒一样，迫不及待地把他塞回那个冰冷、破败的孤儿院。回去了，他又可以随心所欲，想打架就打架，想在大街上游荡到天黑也没人管……
*多好……* 汤姆在心里对自己说，声音却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可为什么……为什么眼角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蜇了一下，又酸又涨？他想抬手捂住那该死的软弱，手臂却沉得像灌了铅，连攥紧拳头的力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手腕上传来一点冰凉的蠕动，是小蛇。它敏锐地感知到小主人那濒临崩溃边缘的情绪风暴，只是更紧地盘绕在那细瘦的手腕上，像一道无声的、微弱的支撑，不敢发出半点嘶鸣。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突兀地撕破了房间里死水般的沉寂。
刚刚牵着比利离开的哈利，去而复返。他手里提着一个棕色的皮质药箱，推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门。
汤姆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吸了一口气！那酸胀的水汽被硬生生压回眼底深处。他几乎是瞬间绷紧了全身每一寸肌肉，下颌线咬得死紧，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竖起全身尖刺的幼狼，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带着冰冷的戒备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直直地刺向门口的身影。
“我……”哈利的声音有点发紧，他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将手中的药箱微微提起示意了一下，“……给你上药。” 他的目光落在汤姆脸上那道从眼角蜿蜒至鼻梁的狰狞血口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把。
孩子脸上的伤口皮肉翻卷，血迹已经半干，凝结成暗红的痂，衬得他惨白的小脸更加触目惊心。可他本人却像是感觉不到丝毫疼痛，那双眼睛，如同沉入万米海沟的深渊，黑得吞噬一切光亮。他没有任何闪避，直勾勾地对上哈利的视线，语气平静得近乎诡异，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你怎么不怕我？”
*问出来了。* 汤姆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石块，带着血腥味。只有他自己知道，问出这句话，需要耗尽多少力气去压下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混杂着恐惧和渴望的嘶吼。
哈利想笑，想扯出一个安抚的弧度，可鼻尖猛然冲上的酸涩感像汹涌的浪潮，瞬间冲垮了那点可怜的力气。笑容？根本撑不起来。
他沉默地把药箱放在旁边一个斜倒在地的床头柜上，然后，在汤姆陡然变得凌厉、如同实质刀锋般的目光注视下，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没有犹豫，哈利直接蹲下了身子，让自己的视线与这个浑身尖刺的孩子完全平齐。
“我为什么要怕你呢？” 哈利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深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无奈。他的眸子，如同被雨水洗过的森林，依旧温润，清澈见底，清晰地映着汤姆小小的、伤痕累累的身影。
孩子咧开了嘴角，试图露出一个惯常的、带着讥讽意味的笑容。但这动作牵扯到了脸上的伤口，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让那个笑容瞬间扭曲变形，显得格外怪异和……脆弱。
“因为我是个怪物。” 汤姆的声音依旧平静，理所当然，仿佛在陈述太阳从东边升起。*是啊，怪物。* 这个结论，连他自己都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他甚至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闷得他不得不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贪婪地汲取着稀薄的空气。
“不……” 哈利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又是这种表情！* 汤姆猛地抬眼，死死盯住哈利脸上那副惶然无措的样子。他眼角积聚的愤恨、失望、还有那该死的、无法言说的难过，像滚烫的岩浆一样翻涌升腾，越来越重，越来越沉，几乎要凝成滚烫的液体，冲破那层薄薄的眼睑夺眶而出！
“你不是也打算把我送走吗？！” 汤姆尖锐的童音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猛地刺穿了哈利未出口的辩解，直指核心！那层用平静伪装的面具终于彻底碎裂！黑眸深处，压抑许久的怒火如同被飓风席卷的乌云，疯狂地翻滚咆哮！孩子全身的肌肉绷紧到了极限，连牙龈都咬得咯咯作响，说话时牙齿都在不受控制地磕碰，“不用假惺惺地给我上药了！直接让我收拾东西滚蛋就可以了！车不就在外面等着吗？！”
他用尽全身力气吼出最后一句，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尖锐得变了调：
“你不是讨厌我吗！！！”
哈利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绿眸里充满了震惊，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孩子。他愣愣地看着这个终于将积压已久的情绪彻底引爆的小火山，一时间竟被那汹涌的岩浆冲击得忘了言语。
“既然你根本不喜欢我……” 汤姆的声音带上了一种破碎的嘶哑，泪水终于无法控制地汹涌而出，滚烫地划过脸颊，混着伤口渗出的血丝，留下狼狈的红痕。可他的表情却依旧凶狠，像一头受伤的幼兽，龇着牙，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暴戾气息，“为什么要收|养我？！为什么要带我出来？！为什么？！”
哈利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他没想到……这孩子竟然哭了。而且是这样一种哭法。没有抽噎，没有哭嚎，只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汹涌地往下掉。眼眶红得吓人，可那张小脸上却找不出一丝一毫的可怜和软弱，只有被彻底激怒的凶狠和倔强。他发狠一般用手背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和血水，动作粗鲁得根本不顾及脸上的伤口又被扯开。眼泪混着鲜血，在他惨白的脸上肆意流淌。
他哭泣的时候，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像受伤的狼在警告靠近的一切。那不是示弱，是另一种更绝望的防御姿态。
*哭？* 汤姆在心里恶狠狠地唾弃自己。*哭有什么用！眼泪是废物才需要的东西！我不需要！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就在他再次用手背狠狠抹向眼睛时——
“唉……”
一声沉重的、仿佛承载了无数疲惫和心酸的叹息，在他头顶响起。
紧接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突然传来！汤姆猝不及防，身体被拉得一个趔趄，向前扑去！
没有预想中的坚硬地板。迎接他的，是一片温热的、带着熟悉气息的柔软。
鼻尖猝不及防地撞进带着肥皂清香的毛衣里，那柔软的织物瞬间包裹了他。一股难以形容的、温暖的、令人安心的气息涌入鼻腔，瞬间驱散了血液的腥甜和尘埃的冰冷。背后，一条结实的手臂笨拙却坚定地环了上来，将他僵硬冰冷的小身体紧紧圈住。另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掌，带着迟疑，轻轻地、一下下地拍抚着他紧绷的背脊。动作生涩，毫无技巧可言，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节奏感。
脖颈边传来温热的、带着湿意的呼吸，轻柔地拂过他敏感的皮肤。
这一瞬间的温暖，像一道突如其来的光，刺破了冰封的黑暗。汤姆整个人都僵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上一秒还在刺骨的冰窖里挣扎，下一秒就被投入了暖意融融的温室。所有的愤怒、委屈、尖锐的疼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陌生的温暖包裹，冲击得摇摇欲坠。
“别哭……别哭……” 头顶上方，传来哈利干涩又笨拙的声音。他显然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一个情绪崩溃、浑身是刺的孩子，只能像个最蹩脚的安抚者，一遍又一遍地、单调地重复着这两个无力的字眼，同时用那只同样笨拙的手，持续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背。
那拍抚的力道，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不容置疑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