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风呜咽着撞上紧闭的门窗,带着瘆人的寒意。
卫莲站在中央空地上,单薄的练功服被汗浸透,黏在已经变得紧实的肌肉上。
他微微喘息,目光死锁住三丈外那个沉默的身影。
摘下斗笠的傀儡,裹着一层暗沉沉、毫无光泽的金属外壳,通体玄色,关节处是精密的榫卯结构,细微的“咔哒”声随着它每一个最微小的动作响起。
傀儡脸上覆盖着一张毫无表情的金属面具,只有两个幽深的孔洞,像是通往虚无的隧道。
这就是唐晰的傀儡,小八。
卫莲动了。
内力在丹田深处骤然加速,热流缠绕全身——他身影模糊了一下,几乎是贴着地面滑出,脚下无声无息。
短刀紧贴小臂内侧,刃口流转的幽光被刻意收敛,像蓄势待发的毒牙。
目标直指小八看似脆弱的膝关节连接处。
距离瞬间拉近至一尺!
卫莲手腕一抖,短刀无声无息地刺出,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刀尖凝聚了他此刻全部的精气神!
就在刀尖即将触及那精钢关节的刹那——
“咔哒!”一声轻响,细微得如同枯枝断裂。
小八那条支撑腿的膝盖部位,原本光滑的金属外壳猛地向两侧弹开,露出里面黑洞洞的蜂窝状孔洞!
卫莲瞳孔骤缩,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炸开!
嗤嗤嗤——!
一蓬细密的银针,如同被激怒的毒蜂群,从那些孔洞中狂喷而出——银芒点点,瞬间封死了卫莲所有闪避的空间!
空气被突如其来的尖啸声撕裂。
千钧一发之际,卫莲全身的肌肉在千锤百炼的本能驱使下瞬间绷紧、扭转——《六道轮转》的心法运转到极限,气息在体内疯狂奔突,强行改变重心。
他整个人以一种柔韧到极致的角度向侧面拧转,几乎是贴着那片死亡银芒的边缘翻滚出去!
噗噗噗噗!
银针大部分射空,深深钉入他身后的硬木地板和墙壁,针尾兀自剧烈震颤,发出阵阵嗡鸣。
但仍有几枚擦过他的手臂和肩头,布料撕裂,皮肤上立刻留下数道火辣辣的血痕。
卫莲翻滚落地,半跪着稳住身形,急促地喘息。
左臂的伤口传来阵阵麻痹感,冰冷的汗珠混合着血水,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
他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住那个重新站稳的金属傀儡。
小八已经恢复了直立姿态,膝盖处的暗孔悄然闭合,金属外壳严丝合缝,仿佛刚才那致命的喷射从未发生过。
它微微转动着覆盖面具的头颅,两个空洞的“眼窝”再次锁定了卫莲的位置,冰冷,精确,不带任何情绪。
远处角落的阴影里,唐晰颀长的身影倚着冰冷的墙壁,几乎与昏暗融为一体。
他双手抱臂,脸上没有丝毫情绪波动,黑沉沉的眼眸倒映着场地中央跳跃的灯火和缠斗的身影。
战斗再次爆发。
小八的动作没有任何预兆,瞬间由极静转为极动——沉重的金属身躯撕裂空气,发出沉闷的呼啸,一只闪烁着金属寒光的拳头,带着千钧之力,直捣卫莲面门!
速度之快,力量之猛,远超卫莲之前遇到的任何唐门弟子。
卫莲不敢硬接,腰身猛地一拧,险之又险地贴着那恐怖的拳风旋身避过。
拳风刮过脸颊,火辣辣的疼。
然而,就在他旋身闪避的瞬间,小八那条刚刚挥空的机械臂,肘关节处毫无征兆地裂开一道缝隙——
噌!
一道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弧形利刃,带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从肘部关节的裂口中弹出。
寒光一闪,刀刃直切卫莲旋身时暴露的腰腹要害!
太快了!
卫莲头皮瞬间发麻,强烈的死亡预感攫住了心脏,他几乎能感觉到那利刃切割空气带来的冰冷刺痛感。
退无可退!
他猛地一咬牙,丹田内那微弱却坚韧的气感被疯狂压榨出来,强行灌注双腿——脚下坚硬的青砖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碎裂!
借着这股反冲的蛮力,他身体以比旋身更快的速度向后倒射而出——
嗤啦!
冰冷的弧形刃尖擦着他腹部的衣料掠过,坚韧的布料如同薄纸般被轻易割裂。
一丝凉意紧贴着皮肤划过,留下一道血痕,卫莲重重撞在身后堆放的木箱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木屑纷飞。
他靠在木箱上,胸膛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后背,腹部那道伤痕火辣辣的,提醒着他刚才与死亡擦肩而过。
小八缓缓收回弹出的肘刃,关节裂口无声合拢,光滑如初。
它再次调整方向,空洞的“视线”牢牢锁定气息不稳的卫莲,迈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压迫性地逼近。
金属脚掌踏在青砖上,发出规律而沉重的“咚、咚”声,如同敲击在心脏上的丧钟。
卫莲抹去嘴角渗出的血迹,眼神却燃烧着更加炽烈的火焰。
他握紧刀柄,深吸一口气——不能退,没有退路。
战斗还远未结束。
……
日子在千机阁内叮当作响的打铁声和金属碰撞的锐鸣声中飞快流逝。
卫莲身上的伤新旧交叠,从来没有完好的时候,他的手臂、肩背、腰腹,甚至脸颊,都留下了小八那些神出鬼没的暗器或突然弹出的利刃带来的痕迹。
汗水浸透伤口,带来持续的刺痛和火辣感,但他每次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却越发沉淀,如同一柄反复淬火过的刀刃。
失败、受伤、再站起……
循环往复。
他渐渐摸到了一些门道。
小八的攻击模式并非万全没有破绽——比如关节连接处的异响,行动前微小的蓄力,甚至那双假眼转动的幅度,都成了他预判的线索。
他开始尝试在极限闪避中寻找反击的间隙,不再一味防守,而是抓住一切时机试探着小八身上那些稍纵即逝的破绽。
虽然大部分攻击都被那坚硬的玄铁之躯轻易弹开,只在表面留下浅浅的白痕,但偶尔一两次,刀尖也能精准地卡入某个转动的轴承缝隙,迫使小八的动作出现一丝短暂的迟滞。
这微乎其微的一丝迟滞便是卫莲眼中巨大的进步,是千辛万苦之后凿开的一道希望之光。
他的身体在极限压榨下,气息运转的路径似乎也拓宽了一丝,丹田内那团微弱的气感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的刺激下,也日渐凝练起来。
每当训练结束,精疲力竭的卫莲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息时,脑海中便会清晰地响起那个冰冷的提示音——
【宗师积分+1。】
这声音成了他坚持下去的另一种动力。
千机阁的另一角,炉火熊熊。
唐晰沉默地拆卸着刚刚结束战斗的傀儡身上的部件,指尖拂过金属上一道道撞击凹痕,感受着传递过来的激烈对抗的余韵。
他走到工作台前,打开一个石匣,里面盛着一种泛着奇异光泽的粉末——天星砂。
他舀起一勺,均匀地洒在受损的零件表面。
炉火被鼓风机催动,火焰由赤红转为冷冽的青白色。
唐晰将零件探入那青白烈焰的核心,天星砂粉末在极致高温下瞬间熔融,响起细微的“滋滋”声,如同活物般渗入受损的金属肌理。
他专注地盯着炉中的变化,眼神沉静得如同深潭。
直到细密的凹槽在熔融的天星砂填补下恢复平整,甚至隐隐透出比之前更幽邃的寒芒,他才手腕一抖,将修复如初的金属部件抽出烈焰。
嗤——!
烧红的金属猛地插入旁边盛满黑色粘稠液体的石槽中,刺鼻的白烟轰然腾起,伴随着液体剧烈沸腾的声响。
待烟雾稍散,唐晰将零件抽出,原本灼热的表面已冷却下来,呈现出一种更加内敛深沉的色泽,仿佛吸尽了周围所有的光线。
修复完毕的零件被重新安装在傀儡小八的身体上,焕然一新。
阁外,天色渐渐暗沉。
远处隐约传来呼喝与暗器破空的锐响,那是卫听澜在唐柔监督下刻苦练功的声音。
偶尔还能听到徐娇娇大嗓门的吆喝,指挥着几个唐门杂役弟子搬运食材,大概是又从天香楼“顺”回了什么稀罕物事。
卫莲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息渐平。
汗水沿着他紧致的下颌线滴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砸出一个小小的深色印记。
他闭上眼,感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如同被无数钢针攒刺的酸痛。
意识沉入丹田,那团微弱却坚韧的气感如同风中残烛,在方才高强度的压榨下几乎耗尽,此刻正随着他缓慢深长的呼吸,极其微弱地重新凝聚、流转。
【宗师积分+1。】
他睁开眼,目光扫过空旷的场地。
小八静静地立在对面角落的阴影里,金属躯壳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关节处那些在对战中留下的刻痕已消失不见。
视线最终落回自己摊开的手掌。
指节因为长时间紧握刀柄而微微泛白,虎口处磨破了皮,渗出淡淡的血丝。
但这双握刀的手,比起初入唐门时,似乎更稳,更有力了。
远处卫听澜的呼喝声渐渐停了,大概是挨了唐柔的训斥,紧接着是徐娇娇咋咋呼呼的声音由远及近,似乎在招呼杂役弟子把什么东西抬去厨房。
唐门这座平日里机关密布、气氛肃杀的堡垒,竟也因这日常的喧嚣,透出几分和谐的烟火气。
卫莲支撑着疲惫的身体站直,拔出腰间的短刀,指尖拂过冰冷的刀身,触感光滑而沉实,令他心情宁静。
他手腕一抖,短刀在掌心挽了个简洁的刀花,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契合。
他抬眼,再次望向阴影中的小八。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初时的凝重和试探,只剩下一种沉静的、近乎冷酷的专注。
脚步无声地踏出,卫莲的身影再次没入场中。
乌沉的刀光如同暗夜中掠食的夜行兽,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骤然撕裂了千机阁沉闷的空气,直刺小八胸前那看似最为坚固的护心甲连接处!
……
年关的脚步踩着蜀地湿冷的空气,悄然逼近了成都府。
高大的城楼挂起了崭新的红灯笼,街道两旁店铺的屋檐下,一串串写着年节贺语的彩纸在寒风中摇曳。
空气中四散着炒货的焦香和腊肉的咸鲜,小贩的吆喝声、孩童追逐嬉闹的笑声、远处隐隐传来的爆竹试响,交织成一片熙熙攘攘的年节序曲。
唐门深处,演武场的一角。
呼——!
反光的刃面撕裂空气,发出沉闷的呼啸。
卫听澜手中的玄铁折扇化作一片青蒙蒙的光幕,攻势连绵,带着一种枯荣交替、生生不息的韧劲。
汗水浸透了他青色的劲装,额发紧贴在汗湿的额角。
他紧咬着牙,眼神是从未有过的专注和一丝丝咬牙切齿的紧迫感。
“凝神!气息沉入‘关元’,别想东想西!”唐柔清冷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如同鞭子,精准地抽打在卫听澜每一次气息流转的滞涩处。
卫听澜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手臂的酸麻。
手势陡然一变,不再追求凌厉的速度,反而沉缓下来,一招一式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却又在将尽未尽之时圆润地转折,透出一股枯木逢春般的后劲。
铮——!
锋锐的扇面撕裂空间,发出清越的破空声。
卫听澜身上流转的内力似乎凝实了一丝,枯荣交替的意境隐隐成形。
“成了!第三层!”卫听澜收势而立,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脸上混杂着疲惫和巨大的兴奋。
他下意识地望向千机阁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看到里面那个日夜与钢铁傀儡搏杀的身影,嘴里忍不住嘀咕:“再不拼命,怕是要被甩得影子都看不见了!”
另一边,天香楼的后厨早已被徐娇娇改造成了她的“创新工坊”。
“快快快!那个新调的‘怪味’酱汁呢?拿来拿来!”徐娇娇笨重的身躯在热气蒸腾、人流穿梭的厨房里灵活得不可思议,粗壮的胳膊挥舞着,声音洪亮地指挥着几个打下手的学徒。
她面前摆着一盘刚出锅的菜肴。
金黄的酥炸豆腐泡,被浇上了一层浓稠的、色泽奇特的酱汁——深褐色中带着奇异的翠绿斑点,散发着一种混合了豆豉咸香、野山椒的刺激、花椒的麻,还有一丝类似某种山野菌菇的奇异鲜味。
“徐师傅,这……这颜色看着有点……”一个小学徒壮着胆子,看着那盘卖相怪异的菜,欲言又止。
“你懂啥!”徐娇娇眼睛一瞪,拿起筷子夹起一个豆腐泡,不由分说塞进小学徒嘴里,“尝尝!用舌头尝!别用眼睛看!”
小学徒猝不及防,被烫得龇牙咧嘴,但很快,他脸上的表情从痛苦变成了惊讶,最后是难以形容的满足。
那复杂的味道层次在口中爆炸开来,咸、鲜、麻、辣、奇异的香……每一种味道都极其浓烈,却又在最后达成了一种奇妙的平衡,让人欲罢不能。
“怎么样?”徐娇娇得意地扬起下巴。
“神……神了!徐师傅!”小学徒眼睛发亮,含糊不清地赞叹。
徐娇娇哈哈大笑,蒲扇大手拍了拍小学徒的肩膀,拍得对方一个趔趄:“这就对了!美食之道,在于敢想敢干,色香味,香和味才是根本!回头就叫掌柜的,这道‘翡翠怪味豆腐泡’,上新!” 她豪气干云地一挥手,仿佛指点江山的将军。
忙碌间,徐娇娇浑不在意地瞥了一眼脑海中那个沉寂许久的“厨神恋爱系统”面板——罢了罢了!先不管那什么狗屁的攻略任务!
她的注意力立刻又被灶上一锅翻滚的、散发着浓郁药材香气的炖汤吸引了过去。
她凑过去深深吸了一口,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唔…这当归、党参、再加点天麻…补气益血,正好给卫莲那小子补补!天天跟铁疙瘩打架,人都快打散架了!”
半年多天香楼“技术顾问”的生涯,加上后山食铁兽幼崽的“爱心投喂”,让徐娇娇本就魁梧的身材如同发酵的面团,更加膨胀了一圈。
走起路来,地面仿佛都在微微震颤,活脱脱一座移动的肉山。
但她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却是纯粹的对美食和生活的热爱光芒,曾经的“攻略”执念,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
除夕。
清晨的寒气最是刺骨,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凌,偌大的唐门山庄,比往日更加空旷寂静。
成都本地的弟子仆役都已归家团圆,只余下几个无家可归的老仆看守门户。
往日里机关运转的嗡鸣、弟子练功的呼喝都消失了,只有风刮过光秃树枝的呜咽,衬得山庄格外冷清。
“来来来!搭把手!”徐娇娇洪亮的大嗓门打破了这份冷寂。
只见她扛着一个鼓囊囊的巨大麻袋,轰隆隆地冲进主院——麻袋口松开,雪白的面粉如同瀑布般倾泻出来,在院中石桌上堆成一座小小的雪山。
“面来咯!卫听澜,水!唐柔姐,盐!”徐娇娇叉着腰,指挥若定,脸颊冻得通红,却洋溢着过年特有的兴奋,“卫莲呢?别躲了!出来干活!今儿个谁也别想逃!”
唐柔笑着摇摇头,挽起袖子,动作麻利地取来瓦盆和清水,开始调和盐与温水。
卫听澜则苦着脸,认命地充当起大力水手,吭哧吭哧地揉着那团越来越大的、韧性十足的面团,嘴里还抱怨着:“我说徐大个儿,倒这么多面粉……是想包个巨无霸饺子把我们都撑死吗?”
“少废话!力气留着待会儿多吃几个!”徐娇娇白了他一眼,又从厨房里端出几个大碗。
碗里是早已备好的馅料:翠绿欲滴、拌了香油锁住水分的荠菜碎;粉白相间、肥瘦得宜、剁得极其细腻、散发着葱姜和酱油香气的牛肉糜;还有一盆红亮诱人、点缀着雪白芝麻粒的熟油辣子。
诱人的香气立刻在清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通往后院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一条缝,卫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刚刚结束一轮与小八的对练,额发被汗水濡湿,紧贴在额角,呼吸还有些微喘,单薄的练功服下肌肉线条贲张。
他本想直接回房调息,却被院中这热火朝天的景象和浓郁的香气绊住了脚步。
“愣着干嘛?过来!”徐娇娇眼尖,立刻发现了他,不由分说地招手,“洗手,包饺子!今儿个过年,天塌下来也得吃了饺子再说!”
唐柔也抬起头,对他露出温和的笑意:“卫莲,过来吧,放松一下。”
卫莲迟疑了一瞬。
他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疼痛和汗水,习惯了与鲜血和杀戮打交道。
眼前这喧闹的、带着烟火气的场面,让他感到一丝陌生和……无所适从。
但那双双看过来的、带着暖意的眼睛,无声地瓦解了他那层习惯性的冰冷外壳。
于是他沉默地走到院角的铜盆前,舀起冰冷的清水,仔细搓洗着手掌和指缝间残留的金属碎屑与灰尘。
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也让他有些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洗完手,他走到长桌旁,在唐柔身边空出的位置坐下。
一张擀得厚薄适中的饺子皮被递到他面前,边缘圆润,带着面粉的微香。
“喏,你的。”唐柔的声音带着笑意,“娇娇都跟我说了,你可是大厨。”
卫莲看着那张圆润的面皮,又看了看台面上各式各样的饺子馅料,捏起饺子皮一角,熟练地包了起来,手腕一翻,就是一个标准得足以当面点教学案例的完美元宝型。
徐娇娇凑到另一边的卫听澜身后看了一眼,立刻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哈哈哈哈!卫听澜!你这包的……是受了内伤的饺子吧?还是被唐柔姐揍肿了?” 她笑得前仰后合,庞大的身躯震得桌子都在晃。
卫听澜尴尬地看着掌心那个奇形怪状的面团,又抬眼看了看笑得毫无形象的徐娇娇和动作娴熟的卫莲。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这个“失败品”放到旁边空着的盖帘上,重新拿起一张面皮——这一次,他放馅料的动作明显小心了许多。
唐柔忍着笑,放慢动作演示给卫听澜看,轻声指点:“馅料少一点,放在中间……对,手指沾点水,抹在边缘……轻轻捏合褶子,不用太用力……”
院中的气氛轻松而喧闹。
徐娇娇和卫听澜插科打诨,讨论着哪种馅料更好吃,争论着待会儿煮饺子该点几次水。
唐柔微笑着擀皮,动作行云流水,一张张圆润的面皮如同雪片般飞出。
冬日稀薄的阳光透过光秃的树枝洒落,在铺着面粉的石桌和众人身上跳跃。
卫莲的指尖捻着柔软微黏的面皮,耳边充斥着徐娇娇夸张的笑声、卫听澜不服气的反驳、还有擀面杖在案板上滚动发出的规律而踏实的声响。
这喧闹而温暖,带着食物香气的画面,毫无预兆地撞开了记忆深处一道紧闭的门——
第一个世界的新年。
那座冰冷空旷、只有他一个人的公寓里。
厨房灶台上,同样是一盆拌好的馅料,一沓买来的饺子皮。
窗外是璀璨却遥远的万家灯火和喧嚣的爆竹声,屋内却死寂一片。
他沉默地包着饺子,动作机械,包好的饺子一个个整齐地码放在盘子里,形状标准,却毫无生气。
最后,他煮了一小碗,坐在冰冷的餐桌前,只吃了两个,便再也没了胃口。
剩下的饺子在冰箱里慢慢变硬、失去水分,最终被丢弃……
……
卫莲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掌心的饺子皮被捏得有些变形。
那遥远而蚀骨的孤独,仿佛顺着记忆的缝隙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与此刻周身包裹的喧闹温暖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掠过徐娇娇因大笑而涨红的脸,掠过卫听澜一边包饺子一边偷瞄辣油碗的狡黠眼神,掠过唐柔温婉沉静的侧脸。
最后,他的视线越过院门,落在通往千机阁那条幽暗回廊的入口处。
那里,廊柱投下的浓重阴影边缘,不知何时悄然立着一个挺拔沉默的身影。
唐晰。
只见他一袭黑衣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姿势却警惕得像是随时准备逃跑——背脊绷得笔直,手臂僵硬,与院中暖融融的光线和喧闹格格不入。
他没有向前迈步,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透过院门的空隙,落在院中那张热闹的长桌上,落在那一个个逐渐堆高的形状各异的饺子上,落在……那群围坐在一起的人身上。
唐晰的眼神依旧深邃冷硬,如同千机阁深处未曾融化的寒铁,但在这份冷硬之下,卫莲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近乎笨拙的渴望,以及更深重的仿佛刻在骨子里的犹豫与退缩。
像一头习惯了独行于风雪荒原的孤狼,偶然瞥见篝火旁同伴的温暖,既被那光芒吸引,又被那喧闹灼伤,踟蹰不前。
卫莲的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长久以来被雇佣兵的铁血生涯、被穿越的冰冷任务、被变强的执念层层冰封的深处,一丝微弱却异常顽固的暖意,如同石缝下悄然钻出的嫩芽,顶开了厚重的冰层,悄然探出头来。
这暖意如此陌生,带着一种奇异的酸涩和沉重感,悄然熨帖着那些连他自己都以为早已麻木的情感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