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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远府外的官道旁,一间简陋的茶棚立在树荫下。

说是茶棚,其实就是由竹竿撑起的一片草顶,勉强遮蔽着下方几张粗糙的木桌长凳。

寻器阁大师兄邹平和他几个师弟正围坐在最里侧那张木桌旁。

一帮弟子个个都是灰头土脸,衣袍下摆沾着新鲜的泥点,那形似洛阳铲的长棍随意倚在桌边,沾满泥泞。

“娘的,白忙活一场,毛都没捞着!”一个矮壮弟子抓起陶碗灌了一大口茶水,抹了把嘴,骂骂咧咧。

“急什么?”邹平斜倚着长棍,慢悠悠呷了口茶,“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更挖不着好宝贝,那墓气是有点邪乎,封了也好,省得沾上晦气。”

他眯着眼,视线懒散扫过官道上稀疏的行人,直至落在远处缓缓接近的四骑身影上。

玄石眼尖,远远就瞧见了那几根沾泥的奇特长棍,瓮声瓮气地对玄风嘀咕:“师兄你看,前面是不是寻器阁那帮挖坟的?领头那个……有点像沧浪盟寿宴上跟狂刀门封九霄掐架那位?”

玄风凝目细看,点头低语:“是寻器阁大师兄邹平,他们阁主年事已高,阁中事务多由他主持。”

说完他下意识地看向前方的司玉衡,白衣如雪,薄氅纤尘不染,仿若与这尘土飞扬的茶棚是两个世界。

司玉衡显然也认出了邹平,勒马停步,并未言语,只是目光淡淡扫了过去。

玄石得了默许,立刻翻身下马,大步流星走向茶棚,声音洪亮:“邹师兄,久违了!”

邹平和他的师弟们闻声抬头,看清来人装束,脸上那点挖坟落空的晦气被惊愕取代。

寻器阁虽偏安西南,但对武当这位新晋掌门却不可能不知晓。

几人慌忙起身,胡乱拍打着身上的尘土,抱拳行礼:“原来是希微真人!见过真人!”语气带着江湖人对顶尖门派掌门的天然敬畏。

玄石性子直,见礼后便开门见山:“邹师兄,少林方丈圆通大师广发英雄帖,邀天下群雄于下月初十齐聚登封武林大会,共商抗倭大计!还望寻器阁也能派出得力人手,为东南沿海受苦的百姓出一份力!”

“武林大会?抗倭?”邹平脸上那点恭敬迅速褪去,换上了一副兴致缺缺的懒散表情。

他身后的师弟们,包括个头矮壮的汪博在内也都耷拉着眉眼,像是听到一件极其无趣又麻烦的事情。

邹平摆摆手,重新坐回长凳上,给自己续了碗茶:“希微真人,心意领了,可我们寻器阁,您也知道,小门小户,就靠祖宗传下来的这点手艺满天下刨食儿混口饭吃,江湖上那些打打杀杀的事……”

他拖长了调子,拿起一个硬邦的粗面馍馍掰开,塞进嘴里含糊道,“隔得太远,管不着,也懒得管!倭寇?他们还能打到这西南大山里来挖我们的坟头不成?”

说完他咧了咧嘴,露出一个透着点痞气的笑,话里话外都是推脱之意。

几个师弟也纷纷点头附和,心思显然还在那些尚未探明的古墓上。

气氛一时僵住。

玄石嘴拙,急得抓耳挠腮,玄风皱着眉正待开口争辩几句。

而一直静立棚外,斗笠低压的卫莲则冷眼旁观着这场注定徒劳的对话——寻器阁地处西南腹地,与锦绣山庄和东南沿海都隔着千山万水,此时看来尚未被渗透,也非花非柳羽翼。

他心中有了计较。

就在司玉衡眸光微凝,玄风斟酌词句的当口,他翻身下马,径直走向寻器阁众人围坐的木桌。

在邹平等人诧异的目光注视下,他抬手摘掉了遮住大半面容的斗笠。

一张年轻、冷峻、线条利落的脸庞暴露在众人面前——眉如墨裁,鼻梁挺拔,右眼角下那点殷红的泪痣在略显苍白的肤色映衬下犹如滴落冰原的一滴血,分外醒目。

“卫……卫恩公?!”

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炸开,语调带着破音的颤抖,汪博猛地从长凳上弹起,动作急得撞到桌子一阵晃荡。

“真是卫公子!”

“卫恩公!是您!”

“老天爷!我们没眼花吧?!”

寻器阁弟子们瞬间炸开了锅,个个脸上倦怠全无,取而代之的是震惊过后无法抑制的狂喜。

他们呼啦一下全围了上来,七嘴八舌,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那热情劲儿简直要把小小的茶棚顶掀翻。

刚才还懒散靠在长棍上的邹平也立刻站直了身体,那双总是带着点刻薄和算计的眼睛里只剩下极致的惊喜和感恩之情。

邹平拨开挡在身前的师弟,快步上前,声音带着点控制不住的颤抖:“卫莲!真的是你!”

玄风和玄石彻底石化了。

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陷入了沉思。

这些刚刚还对武林大会和抗倭寇漠不关心,满脑子只有挖坟寻宝的寻器阁弟子竟对着冷酷寡言、一看就人缘不好的卫莲展现出近乎狂热的崇敬?

这态度,比对待他们掌门真人热络了十倍不止!

玄风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玄石更是忍不住用胳膊肘捅了捅师兄,压低声音,满是困惑和惊异:“这怎么回事?卫公子他……他什么时候和寻器阁的交情这么好了?”

邹平终于从突如其来的惊喜中稍稍回神,目光扫过卫莲,又掠过一旁白衣如雪、静默不语的司玉衡,最后落在玄风玄石震惊的脸上。

他那张刻薄的嘴又习惯性地撇了撇,阴阳怪气地拉长了腔调:“嘿,我说两位道长,你们武当山门太高,消息怕是还没传到吧?卫恩公那可是我们寻器阁上下的大恩人!救命之恩,如同再造父母!”

邹平陡然拔高了声音,语气里透着一股子愤愤不平的劲儿,“可有些人偏生瞎了眼!终南山那档子腌臜事,真当我们西南边陲是聋子瞎子?锦绣山庄那帮男盗女娼、指鹿为马的玩意儿,还有守虚剑宗那个糊涂掌门方知有,呸!一群没卵子的怂货!”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玄石脸上:“前些日子老子在夔州府歇脚,就听见几个不开眼的江湖混混在酒肆里满嘴喷粪,编排卫恩公的不是!说是什么‘畏罪潜逃’,‘杀人凶手’……”

邹平眼中凶光一闪,狠狠啐了一口,“老子当场就掀了他们的桌子!揍得那几个孙子哭爹喊娘,满地找牙!汪博,你说是不是?”

“是!是!”汪博立刻挺起胸膛,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光彩,“邹师兄下手那叫一个狠!那帮杂碎就该打!敢污蔑卫恩公,活腻歪了!”

其他寻器阁弟子也纷纷附和,个个义愤填膺,仿佛那日揍人的也有他们一份。

这份毫不掩饰的打抱不平和赤诚的维护之心在江湖这个名利场中显得格外突兀,却又无比真实。

卫莲静静听着,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峻表情,眼底深处却有微微动容的波澜掠过,他抬手制止了邹平还要继续的控诉:“过去的事,不必再提。”

他视线扫过邹平和他身后那一张张激动而涨红的脸,开门见山道:“倭寇肆虐东南,烧杀抢掠,荼毒百姓,若放任其做大,祸乱深入,终有一日这西南的山水亦难逃烽火。”

他顿了一下,看着邹平的眼睛,“武林大会在即,望寻器阁与会,共御外侮,不为虚名,只为脚下这片土地和其上安身立命的百姓。”

没有慷慨激昂的陈词和道德大义的绑架,只有一目了然的利害剖析,直指核心。

邹平脸上的愤懑和刻薄瞬间收敛。

他盯着卫莲沉默了片刻,精明的眼睛里光芒闪烁,然后一巴掌拍在自己腿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震得桌上的粗陶碗都跳了一跳。

“卫恩公,您这话在理!”他声音洪亮,斩钉截铁,“下月初十,登封少林寺,我邹平必定亲自带队,寻器阁上下能扛得动家伙的一个不少,全到!”他拍着胸脯,砰砰作响,豪气干云。

“对!听邹师兄的!”

“跟着卫恩公和邹师兄,打倭寇!”

“干他娘的!”

寻器阁弟子们群情激奋,吼声震得茶棚顶上的茅草簌簌往下掉灰。

那份刚刚还只执着于古墓的漠然已被卫莲寥寥数语点燃,化作同仇敌忾的熊熊火焰。

司玉衡始终静立在旁,月华一般飘渺的白衣在茶棚的烟火气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看着卫莲三言两语便逆转乾坤,看着那些粗豪汉子眼中因卫莲而燃起的火光,眼底漾开一丝难以解读的涟漪,旋即又归于沉寂。

告别了信誓旦旦、热情相送的寻器阁众人,四骑再次踏上南下的官道。

玄风和玄石一路沉默,时不时交换一个充满震撼和困惑的眼神。

终于,玄风忍不住了,压低了声音对玄石感叹,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卫公子当真是深藏不露啊!平日里惜字如金,冷得像块冰,可寻器阁那帮只认坟头的家伙居然对他如此……如此……”

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那种近乎狂热的信服。

玄石挠着头,憨厚的脸上满是迷茫:“是啊,想不通!掌门真人身份何等尊贵,他们也不过是敬着,可对卫公子……那架势,简直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看!”

马蹄踏在崎岖的山路上,发出规律的嘚嘚声。

卫莲策马走在司玉衡斜后方,斗笠重新戴上,遮住了所有表情,仿佛方才茶棚中那短暂的炽热会面从未发生过。

只有他自己知道,来自寻器阁的那份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的信任与维护,终究是在他坚硬如铁的心防深处破开了一道裂缝。

数日后,山路越发险峻。

层峦叠嶂,深涧幽谷,林木葱郁得几乎不透天光,这里已是贵州通往云南的最后一道雄关——关岭卫的地界。

此地扼守滇黔咽喉,地势险要,卫所兵丁的盘查明显严密起来,空气中浸漫着湿漉漉的草木气息和山雨欲来的沉闷。

四人牵着马在一处临崖而建的简陋驿站歇脚打尖。

驿站里人不多,几个行商打扮的汉子正低声谈论着什么,脸上带着敬畏。

“……那道义盟的人可是条汉子!”

“可不是嘛!上月老刘家闺女差点被掠走,就是他们拼死给拦下的!”

“唉,世道不太平啊,多亏了齐盟主他们……”

“齐盟主?”玄石耳朵尖,听到这称呼忍不住插嘴问道,“几位大哥,你们说的道义盟和齐盟主是?”

一个年长的行商见玄石等人气度不凡,尤其司玉衡更是清逸出尘,便客气地拱手道:“几位道长有所不知,这道义盟是近一年才在咱们关岭一带兴起的,盟主姓齐,单名一个鹤字,年纪不大,却极有担当!”

“他手底下聚拢了几十个有血性的好小伙儿,专和那些欺压良善的地痞恶霸、贪官污吏作对!护佑乡里,接济穷困,是咱们穷苦百姓的指望啊!”

“锄强扶弱?”玄石眼睛一亮,他性情耿直,最是敬佩这等侠义之举,“那这位齐盟主当真是条好汉!”

正说话间,驿站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嘈杂的人声,由远及近。

紧接着,一个身材高大、穿着粗布短打、腰挎朴刀的汉子带着七八个同样精悍的年轻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为首那汉子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脸庞方正,肤色黝黑,浓眉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带着一股子草莽的硬朗和历经磨砺的沉稳,额角有一道浅浅的旧疤,更添几分彪悍。

“掌柜的,老规矩,十斤酱牛肉,三坛烧刀子,再烙五十张大饼!快些,兄弟们赶路!”那汉子声音洪亮,语速很快,似是有急事在身。

驿站掌柜显然认得他们,连声应着,吩咐伙计赶紧去办。

这汉子吩咐完,目光习惯性地扫视驿站内,然而,当他的视线掠过窗边那道戴着斗笠的黑衣身影时,骤然顿住——

那身影……那站立的姿态……

还有那即便隔着斗笠也隐约透出的冷冽气场……

齐鹤整个人活像被一道惊雷劈中,僵在原地。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卫莲,仿佛要穿透那层竹篾编织的斗笠确认自己是否眼花。

“卫……卫……”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只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齐鹤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承载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冲击,下一刻,那震惊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理智防线,化作滚烫的热流涌上眼眶。

“卫恩公——!!!”

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吼从齐鹤喉咙里爆发出来,震得整个驿站嗡嗡作响。

他全然不顾周遭惊愕的目光,像一头失控的蛮牛,撞开挡在身前的桌椅,朝着窗边那道身影不管不顾地狂奔而去!

他冲得太猛,以至于在卫莲面前几步处才堪堪刹住脚步,猛烈的惯性让他魁梧的身躯晃了几晃。

齐鹤伸出手,似乎想抓住卫莲的胳膊,又像怕唐突了对方,手伸到一半便僵在半空,只是剧烈地颤抖着。

“恩公!真的是您!老天爷开眼!老天爷开眼啊!”齐鹤的声音嘶哑哽咽,豆大的泪珠涌出眼眶,从那黝黑刚硬的脸庞滚滚而下,混合着汗水和尘土,冲刷出两道清晰的痕迹。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卫莲斗笠下的阴影,仿佛要将这张脸刻进灵魂深处,激动、狂喜、委屈、悲痛……无数种情绪在他眼中翻腾交织,最终都化为一声声压抑不住的呜咽。

这个在瘟疫中指挥若定,在官府追杀下亡命山林的硬汉子,此刻哭得像个走失了多年,终于找到亲人的孩子。

驿站内一片寂静。

行商们瞠目结舌,道义盟那几个年轻汉子也傻了眼,他们从未见过顶天立地的盟主如此失态。

玄风张着嘴,玄石更是用力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连日赶路出现了幻觉,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喃喃道:“卫公子……这……这又是……”

他后半句“哪路故交”还没出口,就被眼前这铁汉落泪的景象堵了回去。

玄风看到卫莲缓缓抬手,终于摘下了那顶遮挡容貌的斗笠,露出依然冷峻却似乎不再那么遥不可及的脸,他望着齐鹤激动得语无伦次的模样,最终只能化作一声充满无限感慨的叹息:

“卫公子平素沉默寡言,这朋友……当真是遍天下啊!”

卫莲看着眼前泣不成声的齐鹤,看着这张比记忆中沧桑了许多、也坚毅了许多的脸,看着他额角那道不知何时留下的疤痕,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齐家坳的绝境中依然试图点燃微光的年轻领头人。

山风穿过驿站的木窗,带来深谷的寒意和泥土的气息,卫莲伸出手,并未触碰齐鹤颤抖的肩膀,只是在他坚实的臂膀上稳稳地按了一下。

这一按,就像是一个锚点,瞬间定住了齐鹤濒临崩溃的情绪洪流。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胡乱地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涕泪,那副草莽豪强的外壳重新裹了上来,只是眼底的赤红和未干的泪痕泄露着方才的失态。

“卫恩公……”齐鹤的声音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努力平复下来,“能再见到您,真是……真是太好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卫莲身后气质超凡的司玉衡以及玄风和玄石,立刻抱拳,姿态恭敬却不卑微,“这几位是?”

“武当掌门,希微真人。”卫莲言简意赅。

齐鹤和他身后的道义盟兄弟闻言俱是一震。

武当掌门!

那可是江湖中泰山北斗般的人物!

几人慌忙躬身行礼:“草民齐鹤(岳鹏、王铁柱……),拜见希微真人!”

司玉衡微微颔首,算是回礼,清冷的目光在齐鹤身上停留了一瞬,并无言语。

众人重新落座。

驿站掌柜极有眼色,立刻将齐鹤要的酒肉大饼优先送上,又添了几副碗筷。

齐鹤抓起酒坛,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的烧刀子,那股灼热似乎压下了喉头的哽咽,他放下酒坛,重重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像是压着千钧巨石。

“卫恩公,”他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压抑的悲愤,“你们走后,齐家坳……没了!”

卫莲握着茶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杯沿几乎要嵌进指骨。

司玉衡低垂的眼睫也微微翕动了一下。

齐鹤双眼再次泛红,咬着牙,一字一句,重若千钧,“你们离开后,官府……常德知府赵仁德那狗官根本就没打算放过我们!”

“他恨我们没死绝,恨我们揭了他的老底!洪水退了没多久,瘟疫也刚压下去,那狗官就派了他手下的爪牙,还有他花钱雇来的亡命徒,趁夜……趁夜摸进了齐家坳!”

他猛地一拳砸在木桌上,震得碗碟乱跳,酱牛肉的汤汁都溅了出来:“杀人放火!鸡犬不留!老弱妇孺……一个都没放过!”

齐鹤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浸透着刻骨的仇恨和无尽的悲凉,“我那天正好去后山查看能不能重新开垦的坡地,回来晚了……隔着老远就看见村里火光冲天,听见惨叫声……”

他痛苦地闭上眼,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恐怖的夜晚——昔日一同抗灾的叔伯阿婶,还有那些被他从瘟疫中拉回来的乡亲们倒在血泊里,死不瞑目……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我捡了条命,像条野狗一样在山里东躲西藏了大半年……”齐鹤睁开眼,眼中只剩下冰冷的的恨意,“这朝廷和狗官,从上到下都烂透了!在他们眼里,我们老百姓的命连蝼蚁都不如!这样的王朝不亡,天理难容!”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驿站内,行商们已是噤若寒蝉,脸上满是惊惧和同情,道义盟的几个年轻人也红了眼眶,拳头紧握。

玄石听得热血上涌,怒发冲冠,猛一拍桌子:“岂有此理!赵仁德那狗官死有余辜!”

他随即想起此行目的,语气转为激昂,“我们此番南下正是奉少林方丈之命,联络各派召开武林大会,倭寇在东边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比那赵仁德还要凶残百倍!”

“咱们江湖儿女不能坐视不理,齐兄弟,你的道义盟都是好汉子,可愿同往登封,共抗倭寇,为天下受苦的百姓讨个公道?”

“倭寇?”齐鹤眼中的仇恨之火被这个名词引得更加暴烈,他猛地转向玄石,“他们在东南也……”

“烧杀掳掠,奸淫妇女,屠戮村镇,无恶不作!”玄石将少林信使所述的惨状简略道来,尤其强调了鉴江镇失守后百姓惨遭屠戮之事。

齐鹤和他身后的道义盟兄弟听得双目喷火,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那个一直沉默站在齐鹤身侧、身材魁梧的副手岳鹏更是气得额头青筋暴跳。

“他娘的!这群畜生!”齐鹤又是一拳砸在桌上,碗碟再次遭殃,“朝廷指望不上,官府只会盘剥!倭寇和狗官都是一路货色,都该杀!”

他霍然起身,对着司玉衡和卫莲抱拳,斩钉截铁,“希微真人,卫恩公,道义盟虽是小打小闹,只有几十号兄弟,但也知道大是大非,登封武林大会我们道义盟去定了!只要真人和恩公一声令下,水里火里,绝不皱一下眉头!”

“好!”玄石激动地大喝一声,只觉得胸中块垒尽消,玄风也面露欣慰之色。

卫莲看到齐鹤眼中燃起了比复仇之火更炽烈的光芒——那是守护与抗争的光芒,就像齐家坳废墟上倔强冒出的新芽。

就在这时,岳鹏突然上前一步凑到齐鹤耳边,脸色凝重地低声急语了几句。

齐鹤浓密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方才因应承武林大会而激起的豪情被一层阴霾覆盖。

“当真?”齐鹤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凛冽的杀意。

“千真万确!”岳鹏用力点头,语气急促,“兄弟们刚探到的线报,那帮杂碎可能要对下河村动手,我们这才急着赶过去设伏!”

齐鹤猛地转头,看向卫莲和司玉衡,脸上满是焦灼和愤怒:“卫恩公,真人!不是齐鹤有意推脱,实在是眼下……”

他深吸一口气,细细道来:“关岭地,出了帮丧尽天良的采花贼,一个多月了,已经祸害了好几个村子!官府……哼,指望他们?屁用没有!我们道义盟追查多日,总算摸到点尾巴,眼下得立刻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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