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浓稠的墨砚,将京城的喧嚣层层裹进深宅大院。朱雀大街的灯笼次第亮起,暖橘色的光晕漫过青石板路,把白若雪拽着南宫翎的身影拉得老长。她的粗布裙摆扫过路边丛生的野草,惊起一串蟋蟀,扑棱棱钻进暗影里,带起的草屑沾在裙摆上,像撒了把碎玉。发间木簪上挂着的糖纸流苏随着步伐晃荡,在灯笼光下折射出五彩光斑,活像只被风吹得团团转的花蝴蝶。
“战神大人,”白若雪忽然回头,睫毛上仿佛落了星子,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今儿个本郡主教你点人间正道——什么叫‘浪漫’!”她的声音带着雀跃,尾音被夜风吹得微微上扬,像根羽毛搔过人心。
南宫翎任她攥着手腕,玄色劲装的袖口被拽出几道深褶。他皱眉,另一只手习惯性按上剑柄,指节蹭过冰冷的饕餮纹,那是北境战场缴获的玄铁所铸,此刻却被她带得有些踉跄。“浪漫?”他沉声反问,目光扫过空荡荡的街衢,“可是北狄新出的兵法术语?”
“跟你那破兵法八竿子打不着!”白若雪翻了个白眼,鞋尖踢飞脚边一粒石子,石子骨碌碌滚进阴沟,惊起几只夜栖的麻雀。“这是追妻必备技能!你那堆砸死人的西瓜和焦黑糖球,也就只能骗骗赵铁柱那号傻小子!”
两人出了城门,翠屏山的轮廓在墨色天幕下若隐若现,像幅被泼了淡墨的山水画。山风裹挟着草木与湿土的腥甜扑面而来,吹散了京城浓郁的脂粉气,白若雪深吸一口气,甩开南宫翎的手,像只脱缰的小兽般往山上蹿,粗布裙角被荆棘勾住也不在意,只回头大喊:“快点!晚了星星都要钻云里睡大觉了!”
南宫翎看着她灵活的身影在乱石间跳跃,无奈摇头。他三两步追上,玄色劲装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伸手替她解开裙角勾着的野蔷薇藤,指尖触到粗布下温热的肌肤,又触电般缩回。山顶的风更急,吹得白若雪头发纷乱如瀑,她却毫不在意,从怀里掏出块打了补丁的粗布毯子铺在草地上,又摸出油纸包着的糖球,得意地在他眼前晃了晃:“看见没?这叫‘情调’!跟你在演武场啃冷硬馒头的日子,能一样吗?”
月光不知何时挣脱了云翳,银辉泼洒下来,给她鼻尖沾着的一点糖霜镀上银边。南宫翎盯着她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兵书里“攻心为上”的要诀——难道这就是白若雪的“攻心术”?正琢磨间,她忽然指着夜空,声音里带着孩童般的雀跃:“你看你看!那颗最亮的是‘乐安星’,旁边那颗暗乎乎的就是‘南宫星’,以后它就得绕着我转!”
南宫翎顺着她指尖望去,天幕上星子明明灭灭,银河像条碎钻铺就的带子。他沉默片刻,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本王身为战神,理当是夜空中最亮的星。”
白若雪:“……” 她就知道!
“你瞧那北斗七星,”南宫翎抬手,指尖划过天幕,玄色衣袖在月光下如同一抹流动的墨,“勺柄末端那颗‘摇光星’,亮度冠绝北斗,本王觉得该改名‘定北星’,以本王封号命名,方显战神威仪。”
白若雪扶着额头,木簪差点戳到太阳穴:“行行行,您是‘定北星’,最亮最闪!我是您旁边那颗‘跟屁虫星’,专门给您打灯照亮的,成了吧?”
“这还差不多。”南宫翎满意点头,忽然想起什么,眼神变得格外认真,“明日早朝,本王便让钦天监拟道奏疏,呈请陛下给星星改名。”
“得了吧您!”白若雪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糖球差点滚落在地,“您还是先把‘宝贝儿’‘甜心’这类人间情话学会了,比改星名靠谱一万倍!”
山脚下,墨影举着从波斯商人那里软磨硬泡换来的铜望远镜,镜片上还沾着未擦净的油垢。他看着山顶上并排而坐的两人,忍不住低声叹气:“将军啊将军,您这浪漫学得跟排兵布阵似的,难怪郡主总说您是块捂不热的榆木疙瘩。”
正叹着,山顶忽然腾起一层薄雾,像谁把棉絮揉碎了撒在半空,丝丝缕缕缠绕在两人脚边。南宫翎几乎是瞬间起身,将白若雪护在身后,玄铁剑“呛啷”出鞘,剑尖划破雾气,带出一道森然寒光:“有埋伏!”
白若雪被他圈在怀里,鼻尖蹭到他肩甲上的铁锈味,哭笑不得:“那是山雾!浪漫的‘氛围组’懂不懂?就跟戏班子开场前的锣鼓似的,烘托气氛用的!”
南宫翎这才收剑入鞘,耳根却在夜色里悄悄泛红,幸好弥漫的雾气遮掩了他的窘迫:“……哦。”
白若雪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月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下颌线,忽然觉得这冷面战神认真起来的样子,像极了她熬糖时不小心糊掉的山楂——外冷里憨。她从油纸包里挑出颗最大的糖球,塞进他手里,糖霜在月光下晶莹剔透:“吃吧,就当补偿您没当成最亮的‘定北星’。”
南宫翎咬下糖球,酸甜的山楂混着酥脆的糖霜在舌尖化开,他忽然凑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带起一阵细微的痒:“其实在本王眼里……”
白若雪心跳漏了一拍,睫毛不自觉地颤了颤:“嗯?”
“你比‘定北星’亮多了。”南宫翎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映着月光和他的影子,“适合当本王专属的‘军需官星’,掌管全军上下的糖球补给。”
白若雪:“……” 得,果然是直男战神,连情话都带着军饷的味道。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草屑站起来:“得,浪漫教学宣告失败!下山吧,本郡主饿了,要去夜市喝加了桂花糖的豆腐脑!”
南宫翎立刻蹲下身,背对着她:“上来,本王背你。”
白若雪愣了愣,看着他宽阔的后背,玄甲的接缝在月光下闪着冷光,那是无数场血战留下的痕迹。她犹豫片刻,轻轻趴了上去,下巴搁在他肩窝,鼻尖蹭到他发间清淡的皂角香——那是她给他挑的熏香,说是能去去战场上的血腥味。他的背很宽,像演武场中央那堵挡风的高墙,稳稳当当的,让人心安。
“抓紧了。”南宫翎起身,步伐稳健地往山下走,雾气在他脚边缭绕,像一群调皮的小兽。
白若雪趴在他背上,听着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像战鼓般有力。她忽然觉得,这笨头笨脑的浪漫,好像比那些花言巧语的“情调”更实在、更甜。至少,这副肩膀能扛起千军万马,也能稳稳地扛起她。
山脚下的墨影看着两人渐渐走近的身影,望远镜差点从手里滑落。他看着自家将军小心翼翼的步伐,又看看郡主趴在他背上偷偷笑弯了的眼睛,忍不住摇头失笑。将军这追妻路,走得比穿越北狄的荒漠还崎岖,可偏偏每一步都踩在点子上,偏得让人心里发甜。
三日后,京城“听风楼”的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地讲起“战神改星名”的段子,茶客们笑得前仰后合,拍得桌子震天响:“听说了吗?定北侯要把天上的星星改名‘定北星’,还说乐安郡主是‘军需官星’,合着两位在天上开糖球铺子呢!”
白若雪坐在自家糖球摊后,听着隔壁桌的议论,笑得差点把手里的糖勺扔出去。她转头看向旁边案几前的南宫翎,他正对着一幅泛黄的星图皱眉,指尖划过“摇光星”的位置,显然还在琢磨改名的事儿。
“喂,”她戳了戳他的胳膊,糖霜沾在他袖口,“下次咱浪漫约会,能不扯上兵法和星星吗?”
南宫翎抬头,烛火在他眼底跳跃,映出难得的困惑:“那……你想做什么?”
白若雪眼珠一转,指了指后院的厨房:“教你做‘星空糖球’!用糖霜在山楂上画星星,一颗‘乐安星’,一颗‘南宫星’,比改星名靠谱多了!”
“好。”南宫翎立刻点头,起身时不小心碰倒了星图,绢纸散落一地。他却毫不在意,径直往厨房走,“需要多少白糖?本王让墨影去库房搬,要最好的江南雪糖。”
白若雪看着他走向厨房的背影,玄色劲装下的肩背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与战场格格不入的笨拙。她无奈又好笑地摇摇头——得,浪漫教学彻底跑偏成糖球培训了。不过也好,至少不用担心他真把钦天监折腾得改星名,只需要担心厨房的铁锅别再被他熬糖熬穿底就行。
墨影端着刚熬好的琥珀色糖浆路过,看着自家将军笨拙地系上那条绣着歪扭糖球的红围裙,默默掏出小本本记下:将军浪漫教学再次失败,转修糖球制作技艺。预计今日膳房将消耗江南雪糖十斤,燕山山楂百颗,备用铁锅……至少三口。
月光透过厨房的窗棂照进来,落在南宫翎沾着糖霜的侧脸和白若雪笑得弯弯的眼睛上。这大概就是属于他们的浪漫——不是星空下的海誓山盟,而是灶台上的烟火气,和一个愿意为她把糖霜熬成星星、把战场杀伐换成锅碗瓢盆的,笨战神。而京城的风,正带着糖霜的甜香,把这桩离谱又甜蜜的趣事,吹向千家万户的窗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