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烬花
霍格沃茨的地窖永远是冷的。
姜皓月站在魔药课教室门口,看着那个熟悉的黑袍身影背对着她,正低头称量着一堆灰绿色的粉末。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在他脚边投下一小块亮斑,他却像刻意避开似的,始终站在阴影里。
距离圣诞舞会的那个吻,已经过去三年了。
战争的阴云压得越来越低,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常常独自一人待在教室或办公室里,一待就是一夜。他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就算遇上,也只是匆匆几句,他眼底的情绪深不见底,像结了冰的黑海。
“斯内普。”她轻轻推开门,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格外轻,“该吃饭了。”
他没回头,只是握着天平的手顿了顿。“你先去吧。”声音冷得像地窖里的石板,“我还有事。”
姜皓月走进去,关上门,将外面的喧嚣隔绝在外。她看着他苍白的侧脸,鼻骨的阴影投在眼下,像一道洗不掉的疤。“你已经三天没好好吃东西了。”
他终于转过身,黑眸里没了圣诞舞会上的温度,只剩下化不开的疲惫和疏离。“姜皓月,你该离我远点。”
“我不。”她固执地看着他,像多年前在蜘蛛尾巷追着他跑时那样,“我哪里也不去。”
他的眉峰猛地蹙起,像压抑着极大的痛苦。“这场战争不是你该掺和的。”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尖锐,“我的事,更不是你能插手的!”
“可我是你的……”
“够了!”他打断她,黑袍在身后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寒意,“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姜皓月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看着他眼底那刻意装出来的冷漠,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忽然笑了,眼泪却跟着掉了下来。
就这般望着你,难免我忧愁。
她忽然想起这句不知在哪听过的调子,此刻盘旋在心底,涩得发苦。他就站在那里,几步之遥,却像隔着万水千山。除他之外,窗外的飞鸟掠过天空,禁林里的莲花草在暗处疯长,连墙角的苔藓都凑成了团,只有他们,像被命运拆开的两半,越走越远。
“你在怕什么?”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却还是倔强地看着他,“怕我成为你的软肋?还是怕……你保护不了我?”
斯内普的身体猛地一颤,黑眸里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冲破那层冰冷的伪装。他别过脸,不再看她,声音冷得像淬了毒:“我的事与你无关。现在,离开这里。”
“我不!”姜皓月上前一步,想抓住他的手,却被他猛地挥开。她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冰冷的石桌,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你呀你,冻我心房,酸我眼眶,一身的伤。
那些藏在黑袍下的隐忍,那些深夜里独自舔舐的伤口,那些不能说出口的牺牲……她都知道。可知道又能怎样?他用最伤人的话推开她,用最冷漠的态度隔绝她,像在她心上划开一道又一道口子,让她疼得鲜血淋漓。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她看着他的背影,声音轻得像叹息,“邓布利多找过我,他都告诉我了。”
斯内普猛地转过身,黑眸里的震惊和恐惧几乎要将他吞噬。“他告诉你什么了?”他几步冲到她面前,双手死死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像要捏碎她的骨头,“姜皓月,你告诉我,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你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她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却死死盯着他的眼睛,那双曾在槲寄生下映满温柔的黑眸,此刻只剩下惊恐和绝望,“他说你可能……回不来了。”
他的手瞬间松开,像被烫到似的后退几步,撞在身后的药架上,玻璃瓶碰撞的声音刺耳得像碎裂的骨头。“你……”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脸色白得像纸。
“为什么不告诉我?”姜皓月的声音带着泣血的质问,“为什么要一个人扛着?你把我当什么了?!”
“为了你好!”他终于嘶吼出来,眼眶泛红,却死死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我不想让你跟我一起掉进地狱!我不想让你……”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姜皓月忽然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我不怕。”她的声音埋在他的黑袍里,带着潮湿的颤抖,“老蝙蝠,我不怕地狱,我只怕……没有你。”
他的身体僵住了,双臂悬在半空,却迟迟不敢回抱她。黑袍下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像压抑着一场海啸。
那天晚上,姜皓月没有离开。她就坐在魔药课教室的角落,看着他一遍遍调配着不知名的药剂,看着他对着昏暗的灯光发呆,看着他眼底的挣扎和痛苦。
天亮时,他终于走到她面前,手里拿着一小束干枯的蓝铃花——那是多年前她丢在蜘蛛尾巷台阶上的那朵,花瓣早已褪色,却被细心地压在玻璃片里。
“拿着它。”他把花塞进她手里,声音冷得像结了冰,“忘了我,忘了这里的一切。回你该去的地方。”
姜皓月看着那朵花,忽然笑了。“我不。”她把花紧紧攥在手心,“我会等你。在天文塔顶,像以前那样。”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太多的不舍和决绝,像最后一次告别。然后,他转身走进了地窖深处的黑暗里,再也没有回头。
后来,战争爆发了。
姜皓月在尖叫棚屋的废墟里找到他时,他已经奄奄一息。黑袍被鲜血浸透,苍白的脸上却带着一丝奇异的平静。
她跪在他身边,把那朵干枯的蓝铃花放在他胸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斯内普……我来了……”
他艰难地睁开眼,黑眸里的光已经很暗了,却在看见她时,亮了一下。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动作温柔得像幻觉。
“看……你的眼睛……”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像……星星……”
那双曾映满她身影的黑眸,终于彻底熄灭了。
战争结束后,姜皓月回到了蜘蛛尾巷。她在那栋破楼的阁楼里,找到了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里面有她送的野蔷薇标本,有她塞给他的柠檬糖纸,有圣诞舞会上掉落的槲寄生浆果,还有一本日记,最后一页画着一朵歪歪扭扭的蓝铃花,旁边写着一行小字:
“她的眼睛,是我见过最亮的星。”
那天傍晚,姜皓月坐在运河边,手里捧着那些干枯的花。风从水面吹过,带着熟悉的煤烟味,像多年前那个追着黑袍身影奔跑的午后。
她划亮一根火柴,火苗舔舐着干枯的花瓣,腾起细小的烟。蓝铃花、野蔷薇、槲寄生……它们在火里蜷成焦黑的团,像一场烧尽的梦。
“花烧给你吧。”她轻声说,声音被风吹得很碎。
火光映在她的眼睛里,亮得像星星,却再也映不出那个黑袍身影了。
远处的禽鸟成双掠过水面,岸边的莲花草在风中摇晃,只有她一个人,守着一堆余烬,和满身的伤。
就这般望着你,难免我忧愁。
除你外,禽鸟,莲花草,成双荡悠悠。
你呀你,冻我心房,酸我眼眶,一身的伤。
风卷起最后一点灰烬,飘向灰蒙蒙的天。她看着那片空无一人的水面,忽然觉得,这世上最残忍的,不是死亡,而是他用一生的隐忍护了她周全,却让她用余生,守着一场烧不尽的回忆,和一颗永远空了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