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烬在暖阁里翻着《九域方术志》时,指尖突然泛起刺痒。
案上的烛火\"咻\"地窜起三寸高,火舌舔过书页边缘,焦黑的痕迹像条狰狞的蜈蚣。
她猛地攥紧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可那团暗红的火焰仍从指缝里钻出来,将半本古籍烧出个窟窿。
\"王妃!\"兰心端着参汤冲进来,瓷碗\"当啷\"摔在地上,\"您手......\"
沈烬迅速将手藏进袖中。
她能感觉到皮肤下有滚烫的暗流在奔涌,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骨骼。
这是烬火失控的征兆——自三天前林府倒台夜,她在楚昭书房咳出第一口血后,这种不受控的灼烧感便如附骨之疽,每日发作次数越来越多。
\"无妨。\"她扯出个淡笑,目光扫过地上碎裂的参汤,\"去把碎瓷片收了,仔细扎手。\"
兰心蹲下身,指尖刚碰到瓷片便缩回来:\"这汤才煨好半刻钟,怎么凉得这么快?\"她抬头时,正看见沈烬鬓角渗出的冷汗,喉间突然哽住,\"王妃,您是不是又......\"
\"嘘。\"沈烬按住她的手。
窗外飘着细雪,可她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去打听件事——宫中可有名为玄风的道长?
我昨日听掌事嬷嬷说,他通晓些旁门法术。\"
兰心咬着唇点头,出门时特意将厚重的棉帘拉拢。
沈烬望着被烧穿的古籍,喉间又泛起腥甜。
她知道这诅咒的厉害——当年沈家被灭门时,老夫人用禁术将烬火封在她血脉里,代价便是每用一次能力,诅咒便深一层。
如今她连不用能力都会失控,怕是当年老夫人布下的封印,要撑不住了。
兰心回来时,发梢沾着雪珠。\"打听到了!\"她喘着气,\"玄风道长住在宫北的鹤鸣观,上个月才被陛下请来做法事,听说能驱邪镇煞。
奴婢去尚食局送冬腌菜时,听采女说他前日帮惠宁长公主治好了梦魇。\"
沈烬捏着半块凤纹玉,玉身因她的体温泛起暖光。\"备轿,我去鹤鸣观。\"
鹤鸣观藏在宫墙西北角的竹影里。
沈烬下轿时,竹枝被雪压得低垂,扫过她肩头的狐裘。
观门虚掩着,里面飘出沉水香的气味,混着若有若无的吟诵声。
\"王妃驾临,贫道有失远迎。\"
玄风道长从殿后转出来,白眉长过眼角,道袍上绣着八卦云纹。
他手中捧着个青铜香炉,炉中灰烬还带着余温,\"昨夜观中香灰自结成'凤'字,贫道便知今日有贵人来。\"
沈烬打量着他。
这道长的眼睛很亮,像深潭里的星子,不似寻常方士的浑浊。
她也不绕弯子,直接褪下左腕的银镯——那是她用冰蚕丝混着玄铁打的,专门用来压制烬火。
银镯刚离腕,暗红的火焰便从她指尖腾起。
火苗没有温度,却在空气中灼出细小的焦痕,像极了二十年前血夜里,父亲用烬火点燃沈家祠堂时的模样。
\"这是......\"玄风道长瞳孔微缩,\"上古记载的'烬火'?\"
\"道长认得?\"沈烬的声音冷了几分。
\"《山海经·大荒西经》有载:'有火名烬,焚尽因果,噬主如蚕。
'此火能焚万物,却也会因宿主执念过深反噬。\"玄风道长伸手虚按,那团火焰竟缓缓缩小,\"王妃最近可是动了极重的杀念?\"
沈烬的指甲掐进掌心。
三日前林府抄家时,她站在屋檐下看林怀远被拖走,当时心中腾起的不是快意,而是想将那老匹夫烧成灰烬的渴望。
她本以为是复仇的执念,如今看来......
\"是诅咒开始显形了。\"玄风道长取出个檀木盒,里面躺着七枚青铜卦签,\"此火与您血脉相连,压制需从心脉入手。
贫道教您一套'锁魂诀',每日寅时三刻在静室修习,可暂时稳住火势。\"
他握住沈烬的手腕,指尖点在她尺泽穴上:\"口诀是'心若冰壶,火自归墟',配合这个手诀......\"
沈烬跟着比画。
当她将右手拇指扣住无名指根节时,掌心的火焰突然一滞,像被无形的网兜住。
她心中一喜,却见玄风道长摇头:\"莫急,这只是入门。
真正要让烬火听令,需得练到心无杂念才行。\"
接下来三日,沈烬每日寅时便起。
兰心裹着毯子守在静室外,听着里面时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时而又有低低的吟诵。
到第四日清晨,她捧着参汤进去时,正看见沈烬坐在蒲团上,指尖跃动着豆大的火苗,却连衣角都没烧着。
\"王妃!\"兰心眼眶发红,\"您的火......\"
\"能控半刻了。\"沈烬将火苗按灭在掌心,\"道长说再练七日,发作频率能降七成。\"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但这只是治标。
他说诅咒源头可能与上古秘辛有关,要彻底破解,得找知晓那些旧事的人。\"
兰心刚要说话,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暗卫的声音隔着门响起:\"王妃,陛下让您去御书房,说萧国使者送了份'贺礼'。\"
沈烬整理着鬓发,指尖触到发间的赤金步摇。
那是楚昭昨日下朝时塞给她的,说是林府抄家时翻出的旧物,\"你戴着比那些夫人好看\"。
她望着铜镜里自己的倒影,喉间的腥甜突然淡了些——或许,这次她不必独自面对。
她转身要走,却见案头的《九域方术志》被风掀开一页,上面用朱笔圈着\"不周山\"三个字。
玄风道长昨日说,上古秘辛多与那座传说中的神山有关......
\"王妃?\"暗卫的声音又响起来。
沈烬将碎发别到耳后,唇角勾起抹清浅的笑。
萧国的\"贺礼\",上古的秘辛,还有那未解的双生劫——她倒要看看,这局棋,谁先撑不住。
她踩着满地积雪往御书房走时,袖中半块凤纹玉突然发烫。
远处传来鸽哨声,是南宫烬的信鸽。
兰心追上来为她披斗篷,却见她望着天空,眼底的暗潮比初雪更冷。
而在鹤鸣观里,玄风道长望着案上燃烧的卦签。
那七枚青铜签上,原本刻着的\"乾坤\"等字,此刻竟全部焦黑,唯余中间一枚,隐约能看出\"劫\"字的轮廓。
他叹了口气,将卦签收进木盒。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落进观前的寒潭里,激不起半分涟漪。
沈烬踩着积雪往御书房走时,耳尖忽然捕捉到拐角处细碎的私语。
\"你说那王妃的火......莫不是灾星转世?\"小宫女的声音带着颤音,\"昨儿惠宁长公主的金麒麟摆件平白裂了道缝,掌事嬷嬷说,是那火煞冲了吉运。\"
\"嘘——\"另一个压低的嗓音响起,\"前儿林府倒台夜,西六宫的老槐树突然焦了半片枝桠,我亲眼见的!\"
沈烬脚步微顿,雪靴碾过碎冰发出脆响。
她垂眸盯着袖口翻卷的狐毛,唇角仍挂着清浅笑意,眼底却结了层霜。
兰心跟在身后,见她停步,正要开口询问,却被沈烬用眼神止住。
暗卫已候在御书房门前,朱漆大门半开,能看见楚昭的玄色龙纹靴尖抵着炭盆。
沈烬掀帘进去时,正撞上他抬眼望来的目光,像寒潭里淬了冰的刃。
\"萧国使者的贺礼。\"楚昭指了指案上锦盒,声音像浸了雪水,\"说是前朝沈氏旧物。\"
沈烬揭开盒盖的瞬间,指尖猛地一烫。
锦缎上躺着半块青铜残碑,断口处还凝着暗红锈迹,赫然与她袖中发烫的凤纹玉严丝合缝。
碑面刻着的\"烬火\"二字,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光。
\"他们倒会挑礼。\"楚昭的指节叩了叩案几,\"今早太医院院首来报,说宫中十二名宫女晨起时咳血,症状与你三日前如出一辙。\"
沈烬抬眼,正撞进他深不见底的墨瞳。
她忽然明白那些谣言从何而起——有人将宫女咳血与她的烬火联系,再借萧国\"贺礼\"坐实\"不祥\"之名。
\"陛下信么?\"她指尖抚过青铜碑,烬火在皮下蠢动,却被锁魂诀压得服帖,\"说臣妾是灾星?\"
楚昭的目光扫过她腕间若隐若现的银镯,喉结动了动:\"朕只信眼睛见的。\"他伸手将锦盒合上,\"昨夜暗卫查到,谣言起于尚衣局,领头的是林府安插的旧人。\"
沈烬心下了然——林怀远虽倒台,余党仍藏在宫中。
她望着楚昭案头堆成山的奏疏,忽然轻笑一声:\"陛下可知,方才臣妾来的路上,听见两个小宫女说,西六宫的老槐树焦了。\"
楚昭眉峰一挑。
\"那树是臣妾嫁入皇宫第二日,亲手用暖泉浇过根的。\"沈烬指尖绕着鬓边赤金步摇,\"若真是臣妾的火煞冲了它,今日正午,臣妾便在那树下做法,让全宫看看这火,到底是煞,还是......\"她顿了顿,眼尾微挑,\"斩妖除魔的刃。\"
楚昭盯着她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低笑出声。
他伸手将她鬓边碎发别到耳后,指腹擦过她发烫的耳垂:\"随你。\"
出御书房时,雪已停了。
兰心捧着斗篷追上来,压低声音:\"奴婢方才去尚衣局,那领头的宫女今早投了井,怀里还塞着萧国的玉牌。\"
沈烬将斗篷系紧,望着宫墙上未化的积雪。
她袖中凤纹玉与青铜碑相触,烫得几乎要灼穿锦缎。
远处传来钟鼓齐鸣,是午膳的时辰到了。
\"去取我的赤焰裙。\"她对兰心道,\"再让玄风道长带七盏引魂灯,申时三刻,西六宫老槐树下见。\"
兰心应了声,转身时瞥见沈烬映在廊柱上的影子——那影子的指尖,正腾起一簇豆大的火苗,在日光下明明灭灭,像极了某种蓄势待发的锋芒。
而在尚衣局的井边,暗卫捞起那具女尸时,从她指甲缝里刮出些黑色粉末。
经太医院查验,正是能让人咳血的\"百日痨\"毒粉。
消息传到御书房时,楚昭捏着验毒单的手骤然收紧。
他望着窗外西六宫方向,那里已围了不少宫娥太监,正翘首等着看王妃\"驱煞\"。
他忽然想起三日前抄林府时,沈烬站在屋檐下看林怀远被拖走,眼底的冷意比雪还重。
那时他便知,这女子从来不是任人拿捏的棋子。
此刻,西六宫老槐树下,沈烬踩着满地碎琼,望着围过来的人群。
她褪下银镯,暗红火焰从指尖腾起,却不灼人,只在半空凝成凤凰形状。
围观的宫女太监惊呼声渐起,她望着人群中几个缩着脖子的身影,唇角勾起抹冷冽的笑。
谣言或许能惑一时人心,可当这把火烧穿阴谋时——
她倒要看看,谁先被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