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被刀光割得支离破碎。
墨云策玄色袖口的金线在竹影里一闪,二十余名带刀侍卫便呈扇形围拢,靴底碾碎的竹叶发出细碎的响。
他拇指摩挲着镶红宝石的匕首柄,眼尾挑得极锐:“沈王妃,本将军再问一次——交残卷,留全尸。”
沈烬喉间溢出一声冷笑。
她能感觉到藏在袖中的残卷边缘硌着腕骨,那是前朝皇室秘辛,是她复仇的最后一块拼图。
指尖在掌心掐出月牙印,余光扫过白璃发间晃动的银簪——那是方才她塞过去的残卷,此刻正贴着侍女的锁骨。
“你杀我沈家满门时,可曾说过留全尸?”她声音轻得像落在竹叶上的晨露,却裹着淬了毒的刺。
白璃的指尖在袖中攥紧残卷。
她望着沈烬染了薄红的眼尾,又瞥向被围在中间的楚昭——九皇子的短刃上还凝着未干的血珠,那是方才石牢里替她挡刀时留下的。
“王妃...”她欲言又止,喉结动了动,最终将后半句咽回肚子里。
沈烬突然用指甲在她手背掐了两下,是只有她们懂的暗号:走。
白璃的背肌瞬间绷紧。
她弯腰假装系鞋带,残卷顺着广袖滑入掌心,转身时故意撞在李文远身上。
“李公子当心。”她低低说了句,趁众人目光被李文远踉跄的身影吸引时,猫着腰往竹林密道方向移动。
晨雾漫过她的裙角,像一张会呼吸的网,将她的脚步声一点点吞掉。
“动手!”沈烬突然暴喝。
掌心的赤焰腾地窜起,比朝霞更灼烈的红光劈开晨雾,烧得最近的侍卫鬓角发梢噼啪作响。
她能听见经脉里传来细小的爆裂声,那是烬火在啃噬血肉——每次用能力,诅咒便往前推一步,可此刻她顾不上了。
竹叶沾了火星便成飞箭,裹着热浪往墨云策面门扑去。
“好个玩火的小娘皮!”墨云策旋身挥剑,玄铁剑刃与火焰相撞,激得火星四溅。
他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反手抽出腰间软鞭:“给我围死九皇子!活要见人,死——”他扫了眼沈烬,“死也要见残卷!”
二十余把刀同时出鞘的声响,像一把钢锯在沈烬耳膜上划。
她看见楚昭的短刃旋出银月般的弧光,砍翻两个冲在前头的侍卫,却又有三人从左右包抄。
他的玄色衣摆被刀风撕开一道口子,露出腰侧渗血的旧伤——那是三日前替她挡刺客时留下的。
“昭!”沈烬尖叫着扑过去。
她的火焰烧偏了方向,烧焦了左边侍卫的衣袖,右边的刀却趁机刺向楚昭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她撞开楚昭,左肩顿时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墨云策的剑尖还滴着血,在她锁骨下方三寸的位置划出一道寸许长的伤口,鲜血浸透了月白裙料,像朵正在盛开的红梅。
“沈烬!”楚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反手拽住她手腕,短刃在掌心割出更深的血痕,玄铁刃身竟泛起与烬火同色的光。
血珠顺着刃纹流淌,他想起昨夜沈烬塞在他案头的润喉糖,糖纸是母妃最爱的月白色;想起石牢落石砸下时,她扑过来的身影比任何铠甲都要滚烫。
“你敢伤她——”他的声音哑得像生锈的刀,“我让你血溅五步!”
沈烬的意识开始模糊。
她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像擂在烧红的铁板上;能感觉到火焰不受控地从指尖、发梢往外窜,将周围的竹子烤得噼啪作响。
诅咒的反噬来得比以往更凶,眼前的人影开始重影,楚昭的脸忽而变成阿爹临死前的笑,忽而变成母妃被拖走时的哭。
“残卷...白璃...”她抓住楚昭的衣袖,指甲几乎要嵌进他肉里,“一定要...”
“闭嘴!”楚昭吼得眼眶发红。
他将沈烬护在身后,短刃上的血光越来越盛,竟与她周身的火焰形成某种共鸣。
墨云策的软鞭扫过来时,他挥刀相迎,火星溅在沈烬脸上,烫得她睫毛乱颤。
“你以为你赢了?”他盯着墨云策发白的脸,“双生劫的火,是你能烧得灭的?”
就在这时,竹林深处突然传来竹叶被踩碎的轻响。
沈烬模糊的视线里,一道白影逆着火光跑来。
那身影的袖中似乎坠着什么,在晨雾里晃出细碎的光——像是...一只小瓷瓶。
白影撞进火光的刹那,沈烬因反噬而发烫的指尖突然蜷缩。
她看清那抹白是白璃腰间被晨雾打湿的玉佩穗子——方才为引开追兵,她让白璃走密道,这侍女竟又折了回来。
\"王妃接着!\"白璃的嗓音裹着风灌进沈烬发间。
小瓷瓶擦过她被血浸透的衣袖,\"叮\"地落在楚昭脚边。
瓷瓶周身绘着缠枝莲纹,瓶口塞着的棉絮还沾着淡淡药香——是南宫烬常用的青竹纹瓶。
楚昭的短刃正架在一名侍卫颈侧,闻言猛得偏头。
他看见白璃发簪歪在耳后,裙角撕了道口子,露出小腿上新鲜的血痕——定是密道里有埋伏。\"疯了?\"他低咒一声,却在弯腰捡瓷瓶时,瞥见白璃冲他使了个狠厉的眼色。
\"泼!\"白璃突然将剩下的半瓶液体甩向空中。
青灰色的烟雾如活物般腾起,瞬间裹住整片竹林。
沈烬被呛得咳嗽,却闻出那是南宫烬独门的\"迷踪散\",以曼陀罗根混合蝉蜕熬制,能遮五感三息。
三息足够做很多事——她感觉到楚昭的手臂环上她腰,白璃拽住她另一只手,三人的脚步同时往密道方向急掠。
\"追!
别让他们跑了!\"墨云策的暴喝被烟雾闷成瓮声,带起刀风刮过沈烬后颈。
她咬着牙不让自己栽倒,却听见楚昭喉间溢出压抑的闷哼——他后腰的旧伤被扯裂了。
三息太短,短到他们刚撞出竹林,烟雾便散作稀薄的灰。
沈烬被白璃推进一处废弃的竹屋,门闩落下的瞬间,外头传来利刃劈门的脆响。
\"喝了。\"白璃抖开帕子裹住沈烬的手,将小瓷瓶硬塞进她掌心。
瓷瓶还带着体温,许是白璃藏在胸口焐了一路。
沈烬望着瓶身斑驳的釉色,忽然想起半月前南宫烬替她疗伤时说的话:\"这药要等反噬最凶时用,能压三日。\"可他没说,这药需要以命换命——她曾在南宫烬的医书里翻到过,蝉蜕需取活蝉,曼陀罗根要掺入药者的血。
\"是义兄让我带的。\"白璃跪坐在地替她包扎左肩的伤口,指腹碰到渗血的纱布时顿了顿,\"他说...你总不肯惜命,得有人替你惜着。\"
沈烬的喉咙突然发紧。
她仰头将药饮尽,苦得舌尖发麻。
药汁顺着喉管往下烧,竟真将经脉里乱窜的烬火压下三分。
她望着白璃发间还沾着草屑的银簪,想起方才在竹林里塞给侍女的残卷——此刻那卷应该还在白璃怀里。\"对不起。\"她哑声开口,\"我总把危险推给你们。\"
\"说什么傻话。\"白璃的手指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若不是你,我早死在乱葬岗了。\"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让沈烬想起三年前雪夜,她从野狗嘴里抢回这个冻僵的小乞儿。
那时白璃攥着她衣角的手比冰还凉,现在却暖得烫人。
楚昭突然扯下外袍按在腰间伤口上。
他望着沈烬泛着青灰的脸,又看了眼她腕间因烬火翻涌而浮现的红纹,喉结动了动:\"残卷呢?\"
沈烬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残卷。
方才混乱中她又将残卷抢了回来,此刻展开时,最后一页的字迹在火光下泛着暗金——\"双生劫,唯有共赴深渊,方能破局重生\"。
她的指尖停在\"共赴深渊\"四个字上,眼前又闪过阿爹临死前的话:\"小烬,记住,你不是一个人。\"
\"共赴深渊...\"她喃喃重复,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
\"不管是什么。\"楚昭突然握住她的手。
他的掌心还沾着血,却暖得能融化她骨缝里的寒,\"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承担。\"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钉子般钉进她心里。
沈烬抬头看他,见他眼尾还沾着方才打斗时的血渍,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这是那个会在她咳血时塞润喉糖的楚昭,是那个会替她挡刀的楚昭,是...她突然发现自己从未真正看清过的楚昭。
竹屋外头的动静突然静了。
沈烬猛地推开窗。
阴云不知何时压了下来,将天染成铅灰色。
炸雷在头顶劈开,照亮山巅那道玄色身影——墨云策立在风中,玄色大氅猎猎作响,手中匕首的红宝石在闪电里泛着妖异的红。\"沈王妃,九皇子。\"他的声音裹着雷声滚下来,\"看来你们还没明白——这局,才刚刚开始。\"
楚昭将沈烬护在身后。
他望着墨云策脚下被雷光照亮的路径,那是通往青云观的方向——传说中能解前朝秘辛的地方。
\"去青云观。\"沈烬突然开口。
她望着楚昭绷紧的下颌线,又看了眼白璃重新别好的银簪,\"有些事,该弄清楚了。\"
窗外的雨开始落。
第一滴雨珠打在残卷上,将\"共赴深渊\"四个字晕染成两团暗红,像两簇将要烧穿命运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