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烬的指尖刚触到潮湿的石阶,后颈便泛起细密的凉意。
裂隙闭合的轰鸣震得耳鼓发疼,她下意识攥紧楚昭的手腕——那只手骨节分明,此刻正覆在她手背上,像块烧透的炭,烫得人心慌。
\"烬火再扩半尺。\"楚昭的声音压得很低,玄铁剑在身侧划出半弧,剑尖挑落石砖上凝结的水珠。
水珠落地时\"嗤\"地一声,竟在青石板上蚀出个小指宽的坑。
沈烬这才发现,四壁幽蓝晶石的微光里,石砖缝隙泛着暗紫,像浸了毒的脉络。
她屈指弹了弹掌心的火焰,亮白火苗\"腾\"地胀大,将两人周身五尺照得透亮。
火精灵从她袖中钻出来,小翅膀扇得簌簌响:\"镜渊的时间线是乱的,你们每走一步,可能都踩着百年前的脚印。\"话音未落,沈烬脚边的石缝突然渗出暗红雾气,裹着半枚凤纹玉佩缠上她脚踝。
那玉质温润,雕工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沈家祖传的凤佩,她小时候见母亲戴过。
\"阿娘......\"沈烬喉头发哽,蹲下身去抓那雾气。
指尖刚触到玉佩,雾气突然收紧,像根烧红的铁线勒进她皮肉。
楚昭的剑已经架在她颈侧,玄铁剑刃与雾气相触,腾起刺目黑烟。\"别动。\"他另一只手扣住她手腕,指腹重重按在她腕间火纹上——那里正随着心跳明灭,火纹里的暗金色纹路突然活过来,顺着他的手指爬上他的手背。
雾气瞬间溃散。
沈烬这才发现自己额头全是冷汗,而楚昭的手背不知何时多了道血痕,正渗出淡金色的血珠。\"双生劫的血。\"火精灵绕着那血珠飞了两圈,\"能破镜渊的虚妄。\"
转过第三处岔口时,空气里的腐朽味突然淡了。
沈烬的火焰映出前方石台上的青铜镜,镜面泛着幽蓝,像块凝固的深潭。
她的脚步顿住——那镜面里没有他们的倒影,只有两团模糊的光影,像被揉皱的画。
\"你们终于来了。\"
声音从镜前传来。
沈烬抬头,见一名白衣男子不知何时立在石台旁,发间簪着半枚青铜月纹,与镜面的纹路如出一辙。
他的眼尾有细碎金纹,笑起来时像沾了星子:\"我守了三百年,等的就是双生劫的命定之人。\"
楚昭的剑已出鞘三寸,剑尖却在离白衣男子心口三寸处顿住。
沈烬看见他握剑的手青筋微凸——这是他动杀心前的习惯。\"谁派你来的?\"他声音冷得像冰锥。
\"若我是敌人,你们早死在裂隙外了。\"白衣男子抬手,指尖拂过镜面,青铜镜突然发出清越鸣响,\"照魂之镜,照的是魂魄里最痛的疤。
唯有双生之人的血,能唤醒它。\"他看向沈烬腕间的火纹,又转向楚昭手背的暗纹,\"你们的命魂连在一起,断了这头,那头也得碎成渣。\"
沈烬往前走了两步,离镜面只剩半尺。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前世?
双生?
这些词像团乱麻,此刻突然被抽开线头。\"要怎么做?\"她问,声音比想象中稳。
\"触镜。\"白衣男子退后半步,\"用你最想记起的执念。\"
沈烬的指尖贴上镜面。
凉意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她眼前突然闪过刺目的红光——是火,漫天的火。
她穿着赤金绣凤的华服,站在高台上,脚下是跪了一地的玄衣人。
最前面那人仰起脸,眉骨如刀,眼尾泛红,正是楚昭的轮廓。\"阿昭,\"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你说过要与我共治天下的......\"
\"皇后!\"那声音里带着血沫,\"他们给我下了蚀心散,我控制不住......\"
画面骤转。
她倒在血泊里,手里攥着半块凤佩,而楚昭的剑正插在她心口。
他的眼泪砸在她脸上,烫得像火:\"对不起......我宁愿从未记起,宁愿......\"
\"够了!\"沈烬猛地抽回手,镜面\"咔\"地裂开道细纹。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石台上,竟发出\"滋滋\"的声响。
楚昭的手覆上她后背,隔着两层衣料都能感觉到他的体温——他在发抖。
\"这是......\"她的声音发颤,\"前世?\"
\"你们是前朝天启的帝后。\"火精灵落在她肩头,小爪子指着镜面里重新浮现的画面,\"她是凤皇,你是龙君,本该同生共死。
可林氏一族用蚀心散控了龙君的心智,让他亲手杀了凤皇,然后篡改史书,说凤皇谋逆。\"
楚昭的玄铁剑\"当\"地坠在地上。
他转身握住沈烬的手,指腹反复摩挲她腕间的火纹:\"所以你今世怕火,却又控火?
所以我总梦见血,梦见......\"他喉结滚动,\"梦见我在哭。\"
沈烬望着他眼底翻涌的痛楚,突然想起母亲临死前说的话:\"小烬,要记住,这世上最痛的不是被人杀,是被最信的人亲手捅刀。\"原来这痛,竟从三百年前就开始了。
\"照魂之镜还能照更多。\"白衣男子的声音突然变低,\"但有人等不及了。\"
黑暗中传来一声冷嗤,像片碎冰扎进耳膜。
沈烬猛地转头,只见青铜镜后的阴影里,一道黑袍身影正缓缓走出,兜帽下的双眼泛着幽绿,像两盏鬼火。
\"果然在这儿。\"那声音雌雄莫辨,\"夜影要的东西,谁也别想......\"
\"护好镜子!\"楚昭的剑已重新握在手里,玄铁剑刃上跃动着淡金色的光——是双生劫的血在燃烧。
沈烬的掌心腾起炽烈的烬火,火纹里的暗金纹路连成一片,像条活过来的龙,顺着她的手臂爬上指尖。
镜渊的空气里,血腥气与记忆的陈腐味缠成一团。
而那道黑袍身影的袖中,正缓缓滑出两把淬毒的短刃,在幽蓝晶石的映照下,泛着妖异的紫。
黑暗中冷笑声骤然拔高,像淬了冰的银针刺破耳膜。
沈烬抬眼时,只见黑袍下的身影掀开兜帽,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眉骨处纹着墨色蝶翼,双眼泛着幽绿磷光,正是江湖传闻中能以音波碎骨的魔音妖女。
\"小美人儿疼吗?\"妖女指尖绕着发尾轻笑,喉间溢出一段晦涩曲调。
音波如无形刀刃劈来,沈烬只觉耳内嗡鸣,鲜血顺着耳郭滑落,连后槽牙都在震颤。
她踉跄半步,烬火险些熄灭——这音波竟能直接震碎魂魄!
楚昭的玄铁剑横在两人之间,剑身上淡金色血光骤然暴涨。\"退!\"他低喝一声,剑身与音波相撞爆发出雷鸣。
可那妖女的音波如浪潮叠涌,竟将他连震三步,玄铁剑柄在掌心磨出血痕。
他咬着牙转头看沈烬,见她额角冷汗浸透鬓发,眼底的狠厉几乎要烧穿夜幕:\"护好镜子,其他交给我。\"
话音未落,数道黑影从镜后窜出。
这些暗影刺客的刀光映着幽蓝晶石,直取照魂之镜的青铜边框。
光明使者终于动了——他原本闲适的姿态瞬间绷成弓弦,指尖掐诀,一道白芒如匹练从掌心射出,在镜前织成光网。
刺客的刀锋砍在光网上,溅起星屑般的火花,却连半寸都未能推进。
\"你们想毁了它!\"沈烬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烬火腾地窜起三尺高。
火精灵在她发间急飞:\"镜碎则因果散,前世记忆将永沉忘川!\"她望着镜中尚未消散的帝后虚影,喉间涌起滚烫的恨意——三百年的血与泪,不能断在这里!
楚昭的剑刃突然抵住她后腰,将她往镜前推了半步:\"守好镜子,我清场。\"他玄铁剑上的淡金血光与沈烬腕间的火纹同时亮起,两道光纹在半空交缠,竟隐隐透出龙形与凤形的轮廓。
沈烬瞬间明白——这是双生劫的命魂在共鸣!
魔音妖女的曲调陡然变调,如百鬼夜哭。
沈烬只觉魂魄都在被往外抽,她咬碎舌尖,腥甜漫入喉间,烬火趁机裹着血雾炸开。
火浪卷过之处,刺客的黑衣腾起青烟,魔音妖女的音波竟被灼出个缺口。
楚昭抓住空隙,玄铁剑如游龙般刺出,剑尖掠过妖女左肩,划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好个双生劫!\"妖女捂肩后退,眼底的幽绿骤暗。
她扫了眼始终稳固的光网,又看了看沈烬周身越燃越烈的烬火,突然尖笑一声:\"今日算你们命硬!\"话音未落,她甩袖撒出一把毒雾,趁众人闭眼躲避时,带着残余刺客没入阴影。
沈烬扶着青铜镜缓缓蹲下,烬火在掌心缩成豆大的光团。
她望着镜中自己与楚昭交叠的影子,前世那柄刺进心口的剑突然浮现在眼前。\"我们看到的......\"她嗓音发哑,\"只是冰山一角。\"
楚昭单膝跪在她身侧,替她擦掉耳际血迹。
他的指腹还沾着方才战斗的血,混着沈烬的血珠落在镜面上,竟让裂痕中的幽光更盛了些。\"那一世的背叛,\"他盯着镜中模糊的帝后虚影,喉结滚动,\"我总梦见自己握着剑,却怎么都动不了手。\"他突然握住沈烬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一世,我的心由我自己管。\"
\"双生劫的因果,远比镜中所见更深。\"光明使者的声音从上方飘来。
沈烬抬头,见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枚青玉简,表面浮着细碎金纹,像极了两人命魂里的暗线。
他将玉简轻轻放在镜台,指节叩了叩:\"有些答案,需要它来补全。\"
青铜镜的裂痕里突然渗出幽蓝雾气,将玉简缓缓包裹。
沈烬望着那团雾气,仿佛看见三百年前的火光又在眼前翻涌——这一次,她不会再松开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