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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未散时,沈烬站在新立的赤焰灯塔下,指尖还残留着烬火灼烧过导火索的余温。

昨夜那七八个夜影细作被押走时,她分明听见为首者喉间溢出的冷笑——像蛇信子扫过她后颈的寒。

此刻工地上的号子声越响,她胸口那团温水般的烬火便越烫,烫得她攥紧袖中染血的帕子,指节发白。

\"王妃。\"楚昭的声音裹着晨风拂来。

他站在五步外,玄色大氅被风掀起一角,剑穗上还沾着昨夜的土。

沈烬抬头,正撞进他深潭似的眼底——那里藏着未褪的倦意,却比晨光更亮。\"粮草官来了。\"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不远处那个跑得踉跄的青衫官员。

粮草官到近前时,额角的汗珠子正顺着发帘往下滚:\"九皇子,南岭的木材到了!\"他喘得厉害,\"可...可进山的路被塌方堵了,运粮队卡在鹰嘴崖下,若绕西谷得耽搁三日。\"话音未落,老匠人柱着竹杖冲过来,竹杖尖\"笃\"地戳在泥里:\"三日?

桥基的石墩子再晾两日就要裂!

这鬼天气,等得?\"他枯树皮似的手揪住粮草官的衣襟,\"你当这是熬药呢?

慢火细炖?\"

沈烬望着老匠人颤抖的手腕——那是前日搬石时被砸伤的,裹着的粗布渗着淡红。

她摸了摸颈间的玉坠,烬火在体内翻涌的节奏突然变了,像有根细针在挑动她的神经。

火精灵的低语从袖中钻出来:\"地脉在塌方处紊乱,你若用烬火......\"

\"我来处理。\"沈烬开口时,楚昭的手已经按上她的肩。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层层布料烙进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沉:\"反噬的厉害你清楚。\"她偏头看他,晨光里他眼下的青影比昨夜更重——定是守了整宿夜。\"三日后,西谷的雪会封山。\"她将手覆在他手背上,\"桥基等不得,百姓等不得。\"

楚昭的指节微微发紧,最终松开时,掌心里多了枚泛着冷光的银针:\"若撑不住,扎人中。\"他将银针塞进她掌心,\"暗卫在鹰嘴崖外候着,我......\"

\"我知道。\"沈烬打断他,转身时大氅扫过他的靴面。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黏在背上,像根烧红的铁钎,烫得她每走一步都要咬碎半分理智——她何尝不知用烬火引地脉的险?

可昨日那个喊着\"贱民\"咽气的民工,此刻正躺在乱葬岗;那个用菜篮子砸夜影细作的妇人,今早又带着娃来递瓦刀。

他们的手冻得像红萝卜,却把希望往她手心里塞。

鹰嘴崖下的塌方比想象中更狠。

巨石堆成小山,将窄窄的山路堵得严丝合缝。

沈烬站在石堆前,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她却觉得更烫了——烬火在血管里横冲直撞,像要烧穿她的骨头。

火精灵从她掌心的金焰里钻出来,半透明的小脸上满是焦急:\"地脉里有暗涌!

你引火会震落更多石头!\"

\"震落的,也能填沟壑。\"沈烬闭了闭眼,将玉坠攥得生疼。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与地脉的震颤重合。

当那缕金焰从指尖窜出时,她的后槽牙咬出了血——烬火顺着石缝往地下钻,像根烧红的铁钎捅进冻土。

地底下传来闷雷似的轰鸣,巨石堆突然颤抖起来。

\"小心!\"暗卫的惊呼被淹没在石屑飞溅的声响里。

沈烬踉跄着后退,额头抵在冰凉的岩壁上,看着最大的那块青岩\"轰\"地砸下,却没像预期中那样砸断路——它滚进了左侧的沟壑,与其他碎石一起,竟将原本深陷的山涧填出条窄道。

\"这......这是神迹!\"粮草官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跪在新填的路上,颤抖的手摸着还带着余温的碎石,\"前日我还求山神,没想......\"

沈烬扶着岩壁喘气,喉间腥甜直往上涌。

她扯下帕子掩住嘴,再拿开时,帕子上多了几点血珠——反噬还是来了。

火精灵急得在她头顶转圈:\"早说过太冒险!

你看你......\"

\"天意罢了。\"沈烬将帕子塞回袖中,抬头时已恢复淡然。

她望着粮草官指挥民夫将木材往车上搬,看着老匠人踩着新填的路跑来,竹杖敲得石头\"哒哒\"响:\"王妃!

桥基的灰浆正好等这批木头!\"他的眼睛亮得像星子,\"等桥建好了,我要在桥头刻你的名字!\"

沈烬笑了笑,目光却掠过人群,落在工地西北角——那里楚昭正背着手站着,身侧围了七八个精壮汉子。

他们的腰上都别着短刀,袖口露出的皮肤带着常年握兵器的老茧。

其中一个高个汉子突然单膝跪地,声音洪亮:\"九皇子放心,咱们这些沈家旧部,骨头硬得很!\"

风卷着号子声掠过断墙,沈烬摸了摸颈间的玉坠。

她听见楚昭低沉的声音飘过来:\"明日起,寅时三刻,西山林子里见。\"

山那边的雾还没散,可沈烬知道,那团藏在雾里的狼眼,很快就会看见——他们要筑的不只是王都的墙,更是一道烧不穿的火墙。

而墙的那一边,正有把淬了血的刀,在磨石上发出冷冽的轻响。

西山林子的雾气还裹着晨露时,楚昭已带着七八个精壮汉子立在林中空地。

他褪去玄色大氅,只着月白中衣,腰间玉牌随着动作轻撞,撞出细碎的响。

为首的高个旧部摸了摸腰间短刀:\"殿下,您说要教咱们辨暗桩的法子?\"

\"先听。\"楚昭屈指叩了叩地面。

他的靴尖碾过一片松针,松针下的腐土突然发出\"噗\"的轻响——极轻,像春蚕啃叶。

汉子们面面相觑,楚昭却已蹲下身,指尖沿着地面裂痕摸索:\"地下三尺埋人,呼吸会震松土粒,每三息一次。\"他的指节在某块凸起的土包上顿住,突然发力一掀,半块青瓦混着泥块飞起来,露出下面泛白的布角,\"这是夜影的标记,用瓦罐装石灰,埋在要道。

人踩过震落石灰,他们的暗哨就能通过土色变化定位。\"

\"神了!\"一个圆脸汉子搓着粗糙的手掌,\"前日我在南墙根也见着这种土包,还当是野狗刨的!\"

楚昭起身时,袖口沾了泥,他却浑不在意:\"明日起,每日寅时练耳力。\"他扫过众人发亮的眼睛,声音放轻了些,\"你们的命,比木头金贵。\"

林外传来晨钟,楚昭的目光掠过树梢。

他知道,此刻沈烬该在工地上查看桥基;知道老匠人又要揪着粮草官的袖子催进度;知道昨夜那碗参汤,她定是趁他不注意倒给了门口的老黄狗——就像三年前,她蹲在破庙屋檐下,把最后半块炊饼塞给他时,也是这样,藏着热,藏着疼。

\"殿下?\"高个旧部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楚昭抬眼,见汉子们正盯着他,眼里有他在亡母灵前见过的光——是信,是盼。

他清了清嗓子:\"今日教你们听风辨位。\"他折下一根松枝,用力扫过左侧灌木丛,\"风从北来,灌木东倒西歪,若有暗桩,会用石子卡主枝桠,让倒伏角度不对。\"松枝扫过的瞬间,一根拇指粗的青竹从灌木后弹出,\"看,这是绊马索的机关——\"

\"殿下好本事!\"圆脸汉子拍着大腿笑,\"比从前更沉稳了!\"

楚昭的手顿了顿。

从前?

从前他是养在丞相府的棋子,是见着血就会做噩梦的九皇子。

直到那夜,沈烬浑身是血撞进他的书房,袖中短刀抵着他喉管,眼睛里烧着他从未见过的火:\"我要你帮我复仇,用这江山做聘礼。\"

他摸了摸腰间的玉牌——那是沈烬昨日塞给他的,说是沈家祖传,能镇烬火。

此刻牌面还留着她掌心的温度。

\"收队。\"楚昭将松枝随手一抛,\"明日寅时,带块石头来,我教你们怎么用石子传讯。\"

日头西斜时,沈烬踩着满地碎砖回营地。

她的绣鞋沾了泥,发间插的木簪歪向一侧——是方才和老匠人争桥栏样式时被撞的。

火精灵却没像往常那样从袖中钻出来讨糖吃,反而缩在她颈间玉坠里,凉得像块冰。

\"怎么了?\"沈烬摸了摸玉坠,指尖刚碰到金纹,火精灵\"咻\"地窜出来,半透明的小脸皱成一团:\"有东西在靠近,像块浸了毒的黑布,裹着怨气。\"

沈烬的脚步一顿。

她望着工地上还在搬砖的百姓,妇人将娃绑在背上,老人用草绳捆着裂开的石墩,连昨日那个被夜影砍伤的少年,此刻正咬着牙扛木料。

她摸了摸袖中短刀,刀刃贴着皮肤的凉,让她想起昨夜那七八个细作的冷笑。

\"阿七。\"她唤来暗卫,\"让忠义之士分三队巡逻,每队间隔十步,脚下踩我画的烬火印。\"她蹲下身,指尖蘸着泥在地上画了个火焰纹,\"踩中这个,我的火能烧他们的鞋底——疼不死,但能留个记号。\"

火精灵急得直转圈:\"你现在用烬火,反噬会更重!\"

\"总比百姓被刀架脖子强。\"沈烬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去传话吧。\"

深夜,月光被云啃得只剩半块。

沈烬靠在土坯墙后,听着营外的虫鸣突然哑了——那是巡逻队的暗号。

她攥紧短刀,烬火在血管里发烫,却比往日稳了些——许是楚昭给的玉牌真有镇火的效用。

\"噗通!\"

第一声闷响从东北角传来。

沈烬冲出去时,正见三个黑影摔在地上,脚底板冒着青烟——是她的烬火印烧穿了鞋底。

其中一个黑影挣扎着要爬,被圆脸汉子一膝盖压在地上:\"奶奶的,还想跑!\"

审讯室的油灯跳了跳。

被擒的黑影喉结动了动:\"我们...我们只是来探路的。

夜影大人说,三日后...三日后要烧了你们的木头堆,让桥基塌成泥!\"

沈烬的指节抵着桌沿,骨节发白。

她望着黑影脖颈间的青斑——那是长期服毒的痕迹,和三年前杀她全家的刺客一模一样。\"夜影的老巢在哪?\"她的声音像浸了冰的刀。

黑影突然笑了,血沫从嘴角溢出来:\"你烧得穿王都的墙,烧得穿...烧得穿...\"他的头一歪,没了声息。

火精灵从沈烬袖中钻出来,小爪子扒着她的手腕:\"他吞了毒囊,是死士。\"

沈烬闭了闭眼。

她想起楚昭今日在林子里教旧部的模样,想起老匠人说要在桥头刻她名字时的眼尾纹,想起那个用菜篮子砸细作的妇人,今早往她手里塞了个烤红薯,还热乎着。

\"去把楚昭叫来。\"她对暗卫说,\"再让粮草官把木头堆搬到河对岸,用湿泥封三层。\"

次日辰时,废墟上飘着炊烟。

沈烬站在新立的土台上,望着台下密密麻麻的百姓——有扛锄头的老农,有挎竹篮的妇人,有攥着弹弓的孩童,连昨日还在哭丧的老妇,此刻也抹了脸,举着修补的瓦刀。

\"王都的墙塌过,\"她的声音不大,却像石子投入深潭,荡开层层波纹,\"但王都的魂,没塌。\"她举起手,掌心腾起一簇金焰,\"今日起,这烬火不烧仇人,烧希望。\"

她转身,将金焰按在土台旁的木塔上。

木塔\"轰\"地燃起来,金红的火舌舔着天空,将废墟照得亮堂堂的。

老匠人举着竹杖喊:\"好!

这塔该叫烬火塔!\"妇人把娃举过头顶:\"看,火是暖的!\"孩童们追着火星跑,笑声撞碎了晨雾。

火精灵飘在火焰上方,小脸上的愁云散了:\"你终于学会了用火,而非被火控制。\"

沈烬望着跃动的火焰,喉间的腥甜淡了些。

她摸了摸颈间的玉牌,那里还留着楚昭昨夜塞给她的药丸子的余温——他总说她像团随时会灭的火,得用糖霜裹着,用蜜水养着。

\"但他们不知道,烬火塔也成了夜影的目标。\"火精灵突然低语,声音轻得像片雪。

沈烬的瞳孔微缩。

她望着远处山林,那里有片雾迟迟不散,雾里藏着道身影,正举着炭笔,在羊皮纸上勾画烬火塔的轮廓——一笔,两笔,连塔基下埋的石墩数量,都记得清清楚楚。

晨风吹来,烬火塔的火焰晃了晃,却烧得更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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